這些或欣喜或憤怒驚懼的面孔盤踞在他的記憶裡,在寂靜無人的深夜,在他獨處之時,擅作主張地在他的腦海裡狂歡,擾人心神。
不過他可是五條悟,他隻做該做的事。這些心理上的後遺症雖然煩了些,終究也還是會習慣的,他僅僅隻是有時候會想着——
如果治現在在就好了。
如果我現在在就好了。
但是太宰治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們之間隔了兩個世界,隔了兩年的時光,他現在不可能去到五條悟身邊,更不可能會在對方深夜驚醒的時候,像小時候那樣給予對方一個擁抱。
他總算是知道五條悟為什麼總是回避這個話題,遮遮掩掩的。哪怕他現在為了同伴什麼都願意付出,卻還是不願意走到他們面前,去真正看他們一眼了。
五條悟的同伴們早就被他親手确定了死亡。現在站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怎麼會是他的同伴呢?隻不過是一些擁有着相同外殼相似經曆的陌生人罷了。
他們就和太宰治世界裡那些虛假的角色一樣,既熟悉又陌生。
五條悟現在縱容太宰治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尋找故事發展的另一種可能而已。
現在這個世界上有誰能成為他的同伴嗎?沒有。
那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夠排解他的孤獨嗎?也沒有。
他隻有五條悟了。五條悟又何嘗不是隻有他了呢?
這真是太可笑了。
真可惜我不能在悟的身邊,不然我絕對要當面笑他一番。太宰治想。
他們一個身體力行的恪守着正論,拯救他人,一個預備成為黑夜中的統治者,視生命如籌碼,行事作風無一相似之處,現在竟然都在做着如此相似的決定。
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竟然都走到了隻剩下彼此的地步。
「所以你想死嗎?」不然為什麼要在這裡給自己立上一塊墓碑呢?
悟是可以休息,可以死的;但是悟怎麼可以想死呢?
太宰治低聲說:「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麼辦?」
他為了五條悟才做的現在這些事情。五條悟嘴裡的這種事情他聽着都覺得痛苦,如果五條悟無法忍受這一切了想死,那他該怎麼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裡活下去?
……
不對。
他隻是在為了五條悟和自己的世界而苟延殘喘般暫時停留在這個世界上而已。他遲早會去擁抱自己渴求已久的死亡,他已經為此計劃許久了,他不會活太久的。
所以他應該說的是——“你現在還不能死。”
沒錯。這是他的幽靈,憑什麼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擅自想抛下他去死了?
雖然他真的很想讓五條悟活下去,但是如果連五條悟都承受不了,想要放棄,那也沒關系,隻是必須得先等他把這些事情安排完畢,他們再一起死。
“治在說什麼渾話呢?”五條悟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說道,“我好歹也是深受學生信賴的最強诶,怎麼可能随随便便死掉?”
雖說他是無所謂自己的死活啦,但是在改變大家的任務之前,他的生死現在還牽連着太宰治诶,他還沒不識趣會拿太宰治本就不穩定的精神來開玩笑。
而且,他拖了這麼長時間來思考該怎麼告訴太宰治,可不是為了讓太宰治聽完之後淨想些奇怪的東西的。
換做别的什麼人,他才沒這耐心去斟酌言語詞句呢,治怎麼可以這麼不領情!
五條悟的手掌搭在墓碑上,同時發動術士,這塊完整的墓碑瞬間便被削去了大半,被碾碎的粉塵随着微風飄走,隻剩下猙獰的半塊孤零零地立着。
“治好像總是不太相信我的樣子,這樣子總該信我了吧?”五條悟手指在墓碑的斷口上抹了一把,話鋒一轉,“你答應過我,要死隻能和我殉情的,治怎麼可以忘了?”
「……沒忘。」太宰治突然莫名地松了口氣。
還不是因為這個家夥太反常了,誤導了他。他心底沒忍住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治還有什麼想要問的?”五條悟對他的回答略感滿意,好心提醒道。
太宰治問:“你為什麼必須殺了他們呢?”
“當然是因為我太強了。”五條悟一副“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的口吻,“回溯時光需要的能量本就龐大,在這個基礎上還要把我這個最強摘出來,單獨拿個蓋子罩着不被時光的洪流所影響,那僅憑咒靈的能量是完全不夠的。”
“所以你必須把他們殺了,釋放利用他們的咒力,”太宰治說,“然後順便也把自己殺了?”
“賓果——不愧是治,搶答加一分!”五條悟拍拍手,贊賞道,“這就是我和那本書的交易,我把它從獄門疆裡放出來詛咒世界,它把我送回來。不過——”
“我可是最強,在回來的時候就把它毀了哦,我的世界解放了呢!”
五條悟似乎對自己的壯舉十分得意,太宰治嚴重懷疑這家夥說這一串,就是為了讓他誇誇,承認他厲害。真是令人費解且不合時宜的自豪感。
“真不愧是悟啊,這種事情也給你做到了。”太宰治倒是不吝啬這點誇贊,“辛苦了。”
這就像家裡養的大白貓費勁巴拉地做了件大事,正揚着腦袋看着自己求摸一樣,如果五條悟現在在他身邊,那應該也是差不離的狀态了。
“嗯,”五條悟頓了一下,這才回答,“不辛苦哦。”
“這不是和你相遇了嘛!”
太宰治突然想真正摸一下那頭咋呼呼的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