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翻滾,晨光微熹,沈妤起身時,婆子已經在打掃庭院,天氣漸漸暖合起來,院子裡的積雪早已化的不見蹤迹。
空氣中隐隐有入春的味道,飄了大半夜的濃霧在第一縷陽光的落下中,掀開了層層面紗。
芳葉掀開淡粉色的穿金線紗帳,隻見自家姑娘已經坐了起來,臉埋在柔軟的錦被中,肩膀微微顫抖,滿頭烏絲淩亂地垂在腰後。
“姑娘又做噩夢了?晚些時候讓太醫給姑娘開個安神的方子,昨日貴妃娘娘遣人來給姑娘送了幾身春日裡的衣衫,瞧起來格外适合姑娘,等再暖和些姑娘上身試試。”
門窗緊閉,隻微微留了一點小縫作透氣用,鵝梨帳中香燃了整晚,清甜的香味盈滿床帳。
每年到這個時節,沈妤的房中便會燃一整晚的熏香。
徐氏夫人便是死在三月裡的賞花宴上,沈妤親眼目睹母親中箭,所有人都認為年僅兩歲的小姑娘不懂得,誰料從那之後,每年二三月沈妤便夜不能寐,哪怕睡着也會被噩夢驚醒。
沈妤年紀小,身子弱,喝不下一碗又一碗苦得發澀的安神湯,宮中太醫想了各種辦法,最後隻能在熏香裡放上安神還不傷身的藥材,勉強有用。
這件事沈妤雖然不避諱,但是錦瀾院中的侍女都知曉這是姑娘的傷心事,鮮少提起。
芳葉将話引向别處,免得自己姑娘沉浸在思緒裡,胡思亂想。
“不必,大約這幾日事情多,有些心煩。”沈妤擡起埋在被子中的臉,嫩滑瑩白的臉蛋上沒有一絲血色,濃密的睫毛微微垂着,落下一小片陰影。
沈妤雖然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但安國公的話還是刺傷了她,父親的話沒有為她考慮半分。
父親甚至覺得,這樣别人求都求不來的婚約,她竟然不想要了,那一刻,沈妤認為父親可能覺得她瘋了。
回到錦瀾院,沈妤忍不住去想,若是母親還在,會不會支持她?像是穆氏夫人摟着嫣兒一樣,摟着她在懷中安慰?
一直到入睡,沈妤都執着地想要個答案,這才引起舊疾,做了噩夢。
芳葉調好了水溫,服侍沈妤洗漱。
“姑娘臉色有些不好,要不今日上個妝?老夫人給姑娘送來的節禮中,有好些精緻的胭脂,前些日子奴婢都收拾出來了。”
徐氏是徐家老夫人最疼愛的女兒,女兒早逝,自然愛屋及烏地疼愛自己外孫女,是以沈妤在徐家年節的禮物是最豐厚的。
哪怕回了上京城,也要不遠千裡送來。
沈妤神色恹恹,看着妝台上明豔的胭脂,搖了搖頭:“今日不出門,要做些青竹膏,待會你把藥材都拿進來。”
蕭珩要的青竹膏不僅珍貴,工序還極其繁瑣,滿打滿算也得兩三天才能做出來。
沈妤思來想去,趁着這幾日天氣好,還是早些做完,早些了事。
芳葉聞言點了點頭,姑娘有事做便好,有事做便不會胡思亂想。
藥材擺了滿滿一桌,清點完畢,沈妤按照流程逐一分類,數到最後,發現少了一樣。
芳葉看見姑娘微頓的動作,解釋道:“姑娘,還少一味青竹汁,如今不是竹子繁盛的季節,商鋪中也沒賣這個,奴婢差人去南邊尋了。”
青竹膏之所以叫青竹,是因為氣味清新如雨後青竹,沁人心脾,毫無藥材的苦澀之味。
換言之,沒有青竹也完全不影響藥效,但若是沒有青竹汁子調味,那味道,難以言說。
“太子殿下急着用呢,青竹汁子來的慢些傷就該好了。”沈妤淡淡道。
太子殿下不拘小節,怎麼會在乎區區味道呢。
沈妤用完早膳便開始動手調制,一道道工序下來,眨眼間便到了夜裡,已經做完大半,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在芳葉的攙扶下去用晚膳。
還沒走進飯廳,隻見後頭守門婆子前來通報,邢國公夫人并邢大姑娘來了。
沈妤微微側頭,有些詫異,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這是到她這裡來求情,怕丢人,所以晚上來。
“夫人那通報過了嗎?”沈妤一眼神,芳葉便知什麼意思,遂開口問道。
婆子彎着腰,語氣格外谄媚:“客人說隻見姑娘,略說幾句話便走。”
沈妤聞言笑了出來,看了婆子好幾眼,語氣溫和與平日并無兩樣:“你是哪個門上的?”
“回姑娘,老奴是後門的,掌後門出行開門。”
“我竟不知,府中還有您這樣勤快麻利的人,合該好好賞賜才行。”沈妤漫不經心地說。
婆子聞言,笑得越發開心,臉上的褶子都擠到了一起;“姑娘仁善,這都是老奴分内之事。”
沈妤見這婆子沒聽出言外之意,看了芳葉一眼,後者緊接着訓斥出聲:“你這婆子好大的膽,正經來的訪客都是大門通報,再不濟也是偏門,誰家都後門,況且天都這麼晚了,你來通報姑娘去後門見人,安得什麼心。”
婆子這才變了臉色,跪到地上匆匆求饒:“求姑娘寬恕,是奴才一時糊塗忘了府中規矩,今後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