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過後,深冬的傍晚更加寒冷,光秃秃的樹枝上還有一點殘雪,在燭火的映照下發出點點星光。
昭陽宮
沈妤被宮女引着進門,踏進去便看見原本點着燭火的地方,擺放着幾顆碩大的夜明珠,在黑夜裡散發着熒熒光輝,屋子裡竟比點了燭火還亮,一想便知,這是宣泰帝送給貴妃的新玩意兒。
殿中熏着香,隻是并不濃,泛着清甜的味道,邢貴妃身着寶藍色金鳳宮裝,頭戴鳳尾金步搖,正彎腰修剪花枝,看沈妤走進才放下花剪。
“娘娘萬安。”
邢貴妃徑直走過來,攔住她行禮的動作,和善地笑着:“阿妤來了呀,路上可冷不冷。”
邢貴妃年近四十,大約是保養的得當,臉上半分老态都不見,又居後宮高位多年,身上隐有上位者儀态,對沈妤卻一點架子都沒有。
接她的馬車上點了足足的金絲銀碳,直接送她到昭陽宮門前,一絲冷風都沒吹着,沈妤心下明白這是邢貴妃特意吩咐的,心中湧起熱意,順勢摟着邢貴妃胳膊,撒嬌般将手放到貴妃手中。
“娘娘疼阿妤,一點都沒凍着,您摸摸是不是熱乎的。”
邢貴妃捏了捏沈妤的臉,寵溺地說:“小姑娘就得好好将養着,我們阿妤須得更加嬌貴。”
沈妤與邢貴妃之間的關系,比跟繼夫人穆氏之間更加親密,邢貴妃沒有架子,養女兒一般養着沈妤。
“太子這臭小子,竟來得比阿妤晚,用膳時非得好好罰他不可。”邢貴妃故作生氣,臉上卻半分不滿都沒有。
沈妤扶着邢貴妃坐下,善解人意道:“殿下公務繁忙,許是忘了時辰,還早着,阿妤陪娘娘坐一會兒可好。”
“快别在我這裡拘着,快過年了,宮裡挂了很多彩燈,你也去看個新鮮。”
沈妤其實不是特别喜歡彩燈,她喜歡的是過年時大家一起看燈時熱鬧的氣氛。
宮中彩燈固然好看,比外頭的更加精緻,卻過于冷清。
不想拂了邢貴妃的好意,沈妤披着厚厚的織金大氅帶着掌燈的小宮女來到了禦花園。
在四季如春的嶺南長大,随時都能看見紅花綠葉,回到上京兩年,沈妤還未适應這種幾乎把人凍僵的嚴寒。
雖到處點了燈,卻還是有些黑黢黢的地方,沈妤索性在一處較高的亭子裡往下看,燈火蜿蜒,倒是别有一番風味。
“珩兒如今在政事上越發進益,該早日成家讓你母妃放心要緊,翻過年沈家姑娘就及笄了。”
沈妤聽見說話聲,正要出去涼亭請安,但是聽見了“成家”兩個字,不由自主地停下了邁出去的腳步,心中隐約有些高興。
“前幾日你母妃還跟朕埋怨你不上心,四月裡沈家姑娘生辰你都給忘了,也不能事事讓你母妃替你操心,沈妤是個好姑娘,珩兒須上些心。”
宣泰帝略有些嚴肅的聲音傳來,沈妤腦袋有些懵,大約是冷風吹久了,手指頭都僵了。
“沈姑娘的母親對母妃有救命之恩,兒臣對沈姑娘好也是應該的,父皇教訓的是。”
聲音漸漸遠去,大約是已經走遠了,隻剩隐約的風聲,沈妤卻僵坐着久久不能回神。
什麼叫救命之恩?對她好,是因為救命之恩?
沈妤是衆星捧月般長大的,不管是安國公府還是嶺南外祖家,沈妤從來不缺愛。
她不需要用母親拿性命換來的救命之恩成全她自以為是的兩情相悅。
一直以來,沈妤都認為蕭珩是喜歡她的,哪怕兩人相處時蕭珩大多都是冷淡的。
不喜歡怎麼會記得自己的習慣和喜好,怎麼會經常送東西,怎麼在别人的傷害中護着自己呢。
沈妤眨眨眼,目光看向方才兩人離去的昭陽宮方向,恍然大悟。
貴妃娘娘。
方才陛下說了,都是貴妃娘娘操心、提醒的。
包括,她的生辰。
當初沈妤回京不久,邢國公府三姑娘便莫名針對她,直到一次宴會,邢三姑娘當着衆人的面,諷刺沈妤不過是仗着自己親娘對貴妃的救命之恩才賴着貴妃和太子,蕭珩當場訓斥,邢三姑娘被罰了三個月禁閉。
此後,也沒人敢議論。
原來邢三姑娘說的才是真的,在别人眼中,她就是攜恩圖報的人。
沈妤忽然不敢去想,她的所作所為,在蕭珩眼裡是不是全部都是麻煩,是不得不應付的麻煩。
沒有兩情相悅,隻有攜恩圖報,不耐,冷淡。
掌燈的小宮女看她久久不動,有些疑惑,剛想上前提醒,就見沈姑娘自個兒扶着欄杆站了起來。
沈妤壓下心中的難過,逼着自己恢複理智,不能僅憑一句話去猜測、否定。
她要,驗證一下。
“沈姑娘,起風了,殿下來接您回去昭陽宮用膳。”
沈妤被這聲音驚得回過神,不自主打了個寒顫,太冷了,手冷得沒有一點血色。
月光連帶着燭光照着,蕭珩長身玉立,身後跟着東宮的總管太監常福,蕭珩臉上并沒有不耐,看見沈妤走過來,伸出手遞過來個東西。
沈妤眨眨眼,看清是個手爐,便接過來。
若是往常,沈妤定會喜笑顔開,覺得蕭珩記挂她,可是如今,她猶疑了。
“走吧,母妃還在等着。”淡淡的,一如從前,聽不出語氣。
并肩走在禦花園的小路上,以往兩人相處都是沈妤在說,蕭珩偶爾回應,此時沈妤不開口,氣氛有些凝固。
大約覺得沈妤有些反常,蕭珩問道:“看什麼這麼入神,起風了都不知道。”
“宮裡的彩燈格外精緻,臣女一時看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