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豪賭
一月份的最後一天,朝城的醫療部亂成了一鍋粥。
朝城第一任城主差點被挂到功勳牆上。
不知道是半年前才用過一次回春,還是什麼别的緣故,這一次的回春異能在沈讓身上消退得很快。
中午十一點二十三分,沈讓頭一歪,監護儀上的心律忽然成了一條直線。
胸外按壓、除顫儀,全都上了,按壓的護士說,第一下按進去,就感覺他的肋骨斷了好幾根,但還是得繼續按。再後來按回了心跳,卻不是窦性心律,那波形比海浪還來得波瀾壯闊,電極片就這麼貼上去,電了三次,他整個人從病床上抽搐着彈起來,又砸回去,皮肉都烤出了焦糊的味道。老衛說如果心跳呼吸再回不來,缺氧太久,末端肢體壞死都是小事,就怕大腦受損,到時候就算救回來也是個傻子。
好在沈讓命硬,幾位治療系異能者異能耗竭,回春也沒有徹底失效,把他拉回來了。
可心跳回來了,自主呼吸卻沒有了,隻好從口中插了根管子下去,連着機器維持呼吸。到了這種情況,原本是該用最猛的藥,把命穩住再說,可偏偏老衛說他的身體維持在了一個極微妙的平衡中,任何過激的治療都有可能打破這種平衡。腎衰、肺水腫、失血、低血糖、用藥,以及電機。沈讓的心髒已經達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一旦平衡打破,那顆脆弱的心髒就會在回春效力支撐不住的那一瞬間徹底停跳。
“重新喂養綜合征,是指在營養不良情況下,忽然恢複營養供給……餓極了的細胞忽然醒過來,開始瘋狂奪取血液中的營養,會造成血液中的鉀、鎂、磷、維生素缺乏,水鈉潴留、酸中毒,等等一系列問題。這在被救助回來的幸存者中發生得很頻繁,輕則手抖無力,重則心律失常,嚴重的也可能導緻死亡。”
“那不能直接補嗎?不讓它們過低就行了——”
“不能。”老衛搖頭,“腎髒是平衡鉀離子的關鍵器官,他的腎髒現在基本不工作,如果貿然補鉀,再喂養綜合征一旦好轉,血鉀會直接沖上去。血鉀對心髒至關重要。濃度過低或者過高,都會導緻心搏驟停。”
“那你說怎麼辦?”
意見相左,情況卻緊急,年輕的大夫一時間頂撞回去。老衛卻不跟他計較,一雙眉頭鎖得死緊。他們想的是保守治療,拖到明天。按照老墨的推測,沈讓手裡頭應該有什麼是北舟城的大人物想要的,作為交換,北舟城大概能施以援手。老衛甚至想,如果實在不行,就直接和對方攤牌沈讓的生命系異能,雖說沈讓的餘生恐怕就搭進去了,可至少能給這世界留個希望的種子。
沈讓的命太重了,誰都賭不起。
遊子龍抱臂靠在牆邊,從沈讓心跳驟停那一刻開始就變得格外安靜。沈讓一直昏迷,他就沉默地看着那些吵吵嚷嚷抉擇不定的醫生,不知在想什麼,幾個小時一言不發。
病房門口的争執、病房裡監護儀滴答報警,多人病房的病人不時發出呻吟,護士推着治療車急匆匆地走過,醫生腰間的傳呼機一遍遍地響起,每一聲都像是催命符。
遊子龍沉默了很久,忽然将落在腳尖的目光擡起來,站直身體。
“還是我來吧……”
一米九三的身形在普通人聚集的醫療部中顯得格外高大。從外面回來之後他不眠不休守着沈讓,再好的身體也會吃不消。他眼眶通紅,眼底烏青,整個人瘦了許多,骨骼線條變得更加明顯利落,腮幫子上那點嬰兒肥消失了,兩頰略微凹陷進去,胡茬長出來,褪去了少年的純良無辜,蛻變出一種肅殺的氣質。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扯了一下嘴角,眼睛卻完全沒有笑意。
“拖着總不是辦法。”他擡腿朝單間病房走去,招了招手,示意在裡頭忙碌的嚴冬出來,“準備好急救車在外面等着吧,我要是按鈴就進來救人,要是到晚上還沒消息,就準備給我倆收屍。”
“反正你們誰也不能保證他活下去。”遊子龍聳聳肩,修長筆直的長腿邁開,踏着走廊的燈光,走進病房。病房門吱呀一聲,拉長的剪影被門關在了另一個世界背後,隻留下一句似笑非笑但嘶啞至極的聲音,“但是我至少能保證陪他一起死。”
病房變得很安靜。
沈讓陷在那些管路裡,口中被呼吸機插管塞滿,白色的膠布在他的臉上交叉,固定住呼吸機的管道,鼻翼兩側是先前帶氧氣面罩留下的深紅色壓痕。額頭上仍綁着松緊帶,将那閃着紅燈的血氧監測儀壓在下面,身上連着十二個心電監護的電極,花花綠綠的電線從身體扭曲地枝桠而出,輸液管路早已經用不了了,大夫從他的頸側置入了中心靜脈置管,鎖骨上方的皮膚被拖拉出緊繃的弧線,三個長長的導管接頭張牙舞爪地從頸側的透明輔料裡伸出來,另一端通向心髒的大靜脈。
遊子龍俯身吻了吻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