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後手

“其實我不建議把人弄醒。”

醫療組在車上圍着病人，玫瑰的插手并沒有影響救治的流程。幾人低聲讨論，派了一名軍醫下車與風甯談話。癱瘓的肢體體會到的痛覺是怎樣的，衆大夫都沒有經驗，但沈讓的狀況肉眼可見的糟，儀器上顯示的數據一塌糊塗。

沈讓像一個蒼白幹枯的白骨，出挑的樣貌也再掩不住久病之人的頹态，他早已瘦脫了相，又水腫起來，淤青和傷痕布滿全身，幾乎看不出曾經挺拔修長的模樣。

他本就是高位截癱，腋平面以下毫無反應，衣服褲子已經破得不像樣子，腰部和大腿被反複擦洗過的痕迹清晰可辨，因腎衰竭多日未排尿，異味沒有想象的重，但皮膚顔色蠟黃，表層卻不時顯出斑駁的暗紅色壓痕。渾身骨骼突出，皮膚幹裂，指縫與耳後都有輕微發炎的迹象，背後骨突處更是布滿壓瘡。一雙腿扭曲地癱着，肌肉因長時間無法活動而萎縮，腳踝處浮腫明顯，左側甚至已經開始呈現紫紅的瘀痕和淤腫。

“這種情況，弄醒有難度，就算醒了也是活受罪。”醫生解釋，“而且現在看來，不一定能堅持到回城。”

風甯沉着臉，風将她的衣領吹起來，她長身而立，渾身信息素壓得幾乎嗅不到，卻釋放出了上位者的威嚴，她沒有暴怒，甚至沒有平時的急躁，隻是皺着眉頭，“繼續說。”

遊子龍跌跌撞撞地沖過來，幾個兄弟攔不住他，隻好追着他這邊走。遊子龍每一句都聽到了，腦子卻理解不了，隻是渾身發抖，踉跄着要摔，胡顔顔一把架住他，低聲安慰，“人還活着，活了這麼多天，沒道理現在突然惡化。”

不止他一人，顯然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

沈讓堅持了十天，在沒有醫療救治的情況下都抗住了，如今回到朝城手中，哪就會這麼巧突然惡化。那邊大夫卻黑着臉看過來，聲音冷而無情，帶着一種極官方的語調，“情況不同了。”

“異能者比普通人命硬，主要是因為其血液富含能量，血細胞的數量、運載能力都遠超過普通人，機體其他細胞組織器官的代償能力也更強。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也正是這個原因。可剛才使用異能之後，用以支持心髒和大腦的血液被猛然抽離……”

醫生頓了一下，大概是這一口氣隻能到這兒。

“腎髒沒有足夠的血供和能量，率先罷工。囤積的廢物和液體脹滿了血管，心髒開始代償，需要更用力地泵血，此時應該心跳加快。囤積的液體從血管内滲出，進入第三腔室，也進入腹部、肺部，那些本不該有液體的地方。此時肺部開始水腫，殘餘的肺功能工作得更加賣力，勉強維持機體運作，這叫做代償。”

“越過一個極限之後，身體的積液更多了，心髒不堪重負，慢下來，肺部積水越來越嚴重，殘存的肺功能一部分被淹死，一部分被累死，再無法攝取到足夠的氧氣，腎功能進一步衰竭，整個身體進入惡性循環，徹底失衡。”

“這叫失代償，意味着預後不良。”

“什麼叫預後不良？你别用那些專業詞彙，就說能不能救。”老三插了一句嘴，他本不該在這時候打擾大夫，但遊子龍像是一根緊繃的弦，仿佛下一秒就會繃斷，他急匆匆地問，試圖從這些專業詞彙中找到一絲希望。

“情況非常危險，就算撐過去了，救活了，也可能會有永久的後遺症。可能需要長期依賴醫療設備維持生命，可能腦功能受損，認知障礙，也可能根本醒不來。”

沉悶的風聲呼嘯而過，整個園區被一層陰影籠罩。

車廂裡，引擎聲、高流量氧氣的氣流聲，以及暖氣呼呼吹風的聲音混在一起，監護儀被禁了聲，高亮的數字瘋狂閃爍。急救人員在一旁機械地掰安瓿瓶，已經用掉的、準備抽藥注射的，幾十個掰開的玻璃瓶擺在治療盤中。阿托品、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呋塞米、皮質激素，流水一般地注射進血管，淡紅色的異能不斷灌進去，卻都如石沉大海。

沈讓巋然不動地半躺在那擔架床上，在反複的觸碰搖晃下，腦袋被晃得從枕頭上失去重心，軟綿綿歪在一側。

風甯的嘴唇有些顫。

“還有一件事。”大夫歎了口氣，“他的情況可以輸血試試。車上有備用血漿。”醫生頓了一下，風甯立刻接口，說“用，多少資源都用。”可她話音未落，就聽見大夫完成了下半句，“但是是普通人的。”

沈讓的S級的異能者，貿然輸血可能會對異能帶來副作用，甚至是不可逆的副作用。

風甯叱了一句，“什麼時候了還管異能！”

“我不同意。”邵雲征忽然開口。他從不遠處走過來，脊背筆直，帶着不容反駁的壓迫感。風甯瞪他一眼，正要罵人，就聽到邵雲征繼續，“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如果救回來的是一個智力受損，無法擺脫儀器，也四肢無法活動的廢人，我希望至少他的異能可以使用。”邵雲征毫不掩飾，他負手而立，語調比寒風中的刀子更冷。

“難道，你們覺得他願意這樣‘活着’嗎？”

“不過，這件事反而不難解決。”邵雲征頓了一下。

他看向遊子龍，卻沒再繼續往下說。

結合的哨兵和向導高度協同，如果能夠配型成功，通常不會出現任何副作用，反而與交換信息素一樣會對能力有一定提升。這不是什麼秘密，學過哨兵向導基礎概論的人都該知道。

“可以。”遊子龍忽然站出來。

他的嗓子啞得不像人，整個人跌跌撞撞的，卻一把抓住大夫的手腕，“他給我輸過血，我倆的血能配得上。而且……我……我可以和他結合，我可以給他輸血……用我的……”

“你瘋了！”平哥低罵了一句。

哨兵向導是同生共死的，沈讓現在一口氣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吊不住了，這人怎麼還上趕着送人頭。

卻是此時，沈讓的睫毛微不可見地顫了顫。

鑰砂中封存多日的治療系異能終于激活，過電一般的痛覺率先醒來。這異能是和閻王搶命，不比尋常治療系異能那樣溫和，反而霸道之極。沈讓渾身一顫，癱死的肢體忽然痙攣起來，急急地咳嗽着。玫瑰第一個發現，一擡頭，就見着沈讓滿腦袋汗。

監護儀上的數字猛地跳躍到了一個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