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斷我。”

“文也死後，我們拿不到A4，隻能憑借原先A4的思路摸索。那個研究員做了一種仿制藥，和A4很像，但不如它。實驗室怎麼都沒辦法突破到原來A4的技術，所以就放棄了繼續深入，轉而去研究另一個方向，病毒。”

“動物就是最好的載體。”

“我們一開始是給那些動物注射仿制藥，後來藥物不夠，索性就直接讓它們感染免疫缺陷病毒。實驗體起先死得很快，但後來，免疫缺陷似乎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我們就開始小批量地投放喪屍病毒。”閻羅王站起身，原地踱步，語調抑揚頓挫，甚至有些神經質的一驚一乍，他乍驚乍喜地繼續演講，“我們花了八年時間觀察，不斷改進實驗，終于，當我們換了幾種實驗動物的時候，它們突然變了。它們出現了屍化的行為，它們并沒有完全喪屍化，也沒有完全喪失動物本能，有些感染的動物甚至能夠回歸群體生活……想不到吧？”

“物競天擇，在免疫缺陷的動物中，喪屍病毒反而能夠生存更久，傳播更廣泛。所以我們制造出了喪屍病毒的全新變種。”

他走到地鋪沈讓腦袋頂的位置，雙手插在褲腰帶裡，彎下腰，一歪頭，與沈讓對視。他一字一句地說着，臉上帶着愉快的表情。

“後來，我們又把這種病毒投放到人類中，病毒很快又出現了新的變化，也就成了如今人們口中的，北上喪屍潮變種。哪怕沒有要藥物幹涉，這種病毒變種的發病病程也遠比其他變種緩慢，人在感染之後病毒可以潛伏十天到一個月，甚至更久。”閻羅王頓了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這麼多年來，人類對抗喪屍一直失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一旦感染，根本來不及救治。那些人根本不知道這個變種有多偉大！”

“隻要是病毒，就終将是可以戰勝的！”

“然後……”沈讓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咳嗽着打斷他的慷慨陳詞，“你們引發了喪屍潮？”

“不。”閻羅王說，“喪屍潮不是我們引發的。”

“實驗體住在不死城，後來我們收留了很多感染者和他們的家屬，我們給他們定期注射仿制藥抑制人體免疫應激。那之後，藥已經不僅是對A4的仿制了，研究員把重心從降低人體排異，調整為更有針對性地抑制針對喪屍病毒的免疫應激，避免其他病毒導緻的并發症，同時加入了抗病毒成分，我們把藥稱為阻斷劑。”

“實驗很成功，我們最成功的實驗體活了十一年。”

“十一年？”沈讓聽見自己的破鑼嗓子發出一聲驚呼，這數字意味着，早在文也死去之前，這個實驗體就已經感染了。而一直到近期，甚至也可能到此時此刻，都還活着。

“不錯，十一年。”閻羅王給了他肯定的答複。“隻需要定期注射阻斷劑。”

“你應該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隻要能控制喪屍病毒，人類就會重新回到食物鍊頂端，而主導這一切的我們，就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英雄。”

沈讓忽然發出一聲冷笑。

“你根本不在乎人類的死活，你在乎的是你的地位。”他說。

“有什麼區别，互利互惠，各取所需。你要講大義，我就告訴你我可以拯救人類，你要講利益，那我告訴你……”閻羅王邁着舞步似輕盈的腳步，又回到沈讓的地鋪旁邊，微微點頭，甚至做了個邀人共舞的手勢，彬彬有禮氣度昂然，“我們各取所需。”

“如果你早幾年跟我合作，你過得一定比現在好。你想啊，我們強強聯手，會有更好的實驗條件，就不需要把那些動物放歸自然觀察，哪怕真的有喪屍潮，我也不會忍心讓你受這麼重的傷。我們建立一個特大基地，你喜歡出外勤，那就出，想出什麼外勤，我都可以派一個軍隊的人跟你去。”

“注射了這種疫苗的動物，不僅可以抵禦喪屍病毒的感染，而且仍有理智，還更兇悍。”閻羅王笑笑，豎起手指在嘴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突然壓低了聲音。

“人也一樣。”

“後來，新人類計劃覺得這個實驗的利益有限，降低了撥款。從那之後，不死城的發展才開始失控。”

“研究員說要退出，但已經太晚了。”

“你知道，我們的藥物本身也是實驗階段，每個批次都效果不同。有實驗員感染病毒，無奈成為實驗品之一，把這事情透露給了喪屍鎮，甚至能自己制造一些簡單的藥物，此舉更是加劇了實驗體對藥物的追求。而後來喪屍鎮的規模逐漸擴大，對藥物的需求量越來越大，組織提供的資金卻越來越有限，藥劑無法保證所有實驗體都定期接受注射，就出現了競争。強取豪奪也好，出力購買也好，每個實驗體都想得到注射。因為藥物短缺，資源匮乏，喪屍鎮滋生出了新的秩序，發展出喪屍文明。那些無法得到藥品，也無法對喪屍鎮做出貢獻的實驗體被逐出喪屍鎮，引發了北上喪屍潮。”

沈讓像是累極了，沒再配合他的表演。

他閉着眼，腦海裡又是那一次救援的畫面。幾百隻喪屍沿着鐵網往上爬，屍山血海壘出了階梯，它們生時是人，雖成了喪屍，可被爆頭之後爛成血肉，又變回了人的屍骸。謝允異能耗竭，那些孩子不斷發出尖叫，稚嫩的嗓音帶着極度驚恐的嘶啞驚叫，撕心裂肺響徹雲霄，他沈讓不是什麼沒有原則的聖母，他也不想當什麼英雄，但他好歹是個人。

他好歹是個人。

災難中死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很多孩子還沒來得及從這個操蛋的世界裡找到一絲溫暖，甚至還沒有到思考活着的意義的年齡，就要被剝奪“做人”的權利。他想救人，可他沒有權利讓自己的隊友去冒險，隊友也是人，是的并肩作戰同生共死的兄弟，這種事情他隻能自己去做。

他帶着那些尚未變異的死去的兄弟，還有不認識的路人，一些還能流出紅色血液的肢體殘骸，帶着一車的炸藥，用修長有力的腿把油門踩到底，沖進學校。裝甲車連續爆炸了三次，沿路灑下的火油全部燒起來，幾乎把學校的另一側夷為平地，連帶着喪屍，連帶着那些兄弟和無辜的路人屍體，都化作扭曲的焦土，面目全非。那也是他最後一次感覺到腿部的力量，他那麼害怕，卻又那麼毅然決然。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站在他面前，用一張僞善的面孔，帶着慈悲寬容的笑，邀請他合作。

沈讓用盡了畢生的耐性，才發動異能沒有把眼前這個雀躍的人絞死。他有兩張底牌，一張保命，一張殺人。

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