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龍心頭一涼。
風甯急匆匆往指揮部去了,遊子龍在原地愣了不到兩秒,一把搶過孫景明的車鑰匙,二話不說跳進了孫景明的私家車裡,頭也不回揚長而去,直沖沈讓離開的那個城門。
天際露出晦暗的魚肚白。
沈讓在劇烈的咳嗽中睜開眼。
入目是灰白的天空,寒風刺骨,嗆進脆弱的肺部。他咳得厲害,可癱瘓的呼吸肌又不足以支撐這樣的咳嗽,腹部的肌肉很快胡亂地痙攣起來。胃液從喉嚨裡反上來,嗓子眼很快多了血腥氣,他分不清是胃裡的還是嗓子裡的。
“别一會兒嗆死了。”
方聽松伸出手,拽着他的領子,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到底是幹過兩天護工的,沈讓雖然歪歪斜斜坐不住,卻的确緩過來一口氣。
他喘了幾下,擡起眼,終于看清了綁架自己的人。
方聽松。
方聽松歪着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期待着他的反應——不可一世的高貴城主,栽在了他曾經看不起的“那種人”手裡,不知是怎麼樣的心情。
可方聽松隻見到一雙冷淡的眼睛。
他抓着沈讓領口的手緊了緊,“喂!”
沈讓沒說話,又咳了起來。
室外的淩晨太冷了,冷得叫人一張口就隻剩下咳嗽。過載的紙尿褲早已不堪重負,随着劇烈的咳嗽,濕熱的尿液從大腿處浸濕了褲子,沈讓自己并不知道,隻是冷風一吹,很快帶走了溫度,寒濕的褲腿貼着肌膚,脆弱的一雙腿受了涼,又顫抖起來。
方聽松撒手,他又倒回了髒兮兮的地上。
他的車停在不遠處,電動輪椅翻在地上,連同着一隻帆布鞋。他認得那隻鞋,是遊子龍千挑萬選出來給他過年的行頭。
大概是……自己被人從車裡拖出來,不争氣的腿蹭在地上,把鞋蹭掉了。
他看不到自己的腳下。
他腳跟蹭破了皮,身下的枯草向着鮮美的血氣冒出了嫩綠的新芽。猶如荒蕪絕境中勃發的生機。可那草葉沾着鮮血,又顯出一種漂亮的殘忍。
“等人?”沈讓忽然問。
“哼。”方聽松沒有回答。他轉了個身,坐在了沈讓旁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城主,甚至逼近了一點,拉長了語調,以一種危險的口吻威脅他,“我準備殺你洩憤。”
沈讓無動于衷。
“你不害怕嗎?”方聽松問。
沈讓笑了一聲。
這一聲在方聽松耳朵裡,不亞于輕慢的譏笑。他一眯眼,伸手掐住沈讓的下巴,目光卻落在沈讓臉上。
瞧見沈讓臉上紅色的巴掌印,方聽松忽然也笑了。
“你把我像垃圾一樣丢掉的時候,沒想過你能有今天吧?”他收回手,盯着沈讓臉上的紅印,像是在欣賞什麼大作。那是他之前在車上拍的一巴掌,原本也沒用什麼力氣,沒想到沈讓的皮膚白,倒是很顯眼。
“沒有。”沈讓說。
“主要是沒想到,你居然有勇氣放棄安穩的生活。”沈讓笑了笑,像說好友閑聊一樣,甚至好心地替他唏噓起來,“外面可沒有那麼太平。”
“誰稀罕你那破地方。”方聽松撇嘴。
“秦開擠破了頭想回來,你倒是自己走得痛快。”
方聽松怒目而視。
沈讓看着這人精彩多變的表情,似乎在戲弄方聽松這件事上找到了樂趣。他因為頭暈不适而閉上眼睛,歇了一會兒,又饒有興味地觀察起了方聽松的神情。
他歎了口氣,“你等的人再不來,朝城可就要找來了。”
方聽松忽然理解了電視劇裡那些反派為什麼都很讨厭自诩正義的主角處變不驚、故弄玄虛的樣子——因為這樣會顯得自己很蠢。他也不例外,火氣一下子就冒上來。他又一把鉗住沈讓的下巴,用力捏着。
沈讓吃痛皺眉,卻沒發出聲音。他呼吸肌無力,那角度讓他喘不過氣。
方聽松鉗了他半分鐘才撒手。
沈讓猛的喘息起來,好容易平息下去,他又賤兮兮地開了口。這回是體貼叮咛,“我身體不太好,你小心點别把我弄死了,不好交差。”
方聽松好險被他氣出個好歹來。
汽車的引擎聲遠遠地傳來,漸漸逼近。這本是來接應的人,可有了沈讓那一句警告,方聽松無端緊張。他直起背,從地上爬起來。
風蕭瑟地吹着,不遠處的枯樹在風中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