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高背輪椅中,讓人分不清是因為身體不好、疲憊,而沒什麼情緒,還是因為别的什麼。受傷至今這麼久,他的狀态從來沒好過,衆人早就習以為常,倒也沒有多想。
葉峰一手拄着拐,一手端着一碗醪糟,站在打醪糟的桶邊,豪情萬丈地一飲而盡。這麼多年過去,哪怕世事無常,他依舊保留了許多當年葉三爺的匪氣。
用了那些抗抑郁和焦慮的藥物之後,沈讓稍微能吃下點東西,至少不會很快就吐出來。腎髒恢複需要優質蛋白、低鹽低鈉,食物方面格外講究,平日吃的都是醫療部提供的營養餐,他有時額外能吃幾口遊子龍弄來的零食,可辣的鹹的重口味的全都不能碰,水果、堅果也都不讓吃。今日老衛給他開了綠燈,允許他淺喝一點酒,臘肉火鍋也可以淺嘗個味道。
他向來是個要面子的,可如今别說是筷子,用勺子吃飯都隻能堅持幾分鐘,要不了多久就開始發抖,吃得一身一臉。遊子龍索性給他手中塞了個勺子,做做樣子。
遊子龍興沖沖地四處夾菜,弄到盤子裡分成小塊,自己吃兩口,給沈讓夾到嘴邊,等長官嘗上一口。沈讓細嚼慢咽,恰好給了遊子龍胡吃海塞的機會。
遊子龍動作之流暢,神情之自然,一點不像照顧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倒像是小兩口甜甜蜜蜜。
謝允和了幾口酒,膽子大了,開始長籲短歎,“老沈都解決了個人問題,什麼時候該輪到我啊!”此言引得老呂點頭附和,風甯眉頭一挑,捏着鼻子嫌棄這幫人沒出息,“你以為對象是槍,按資分配?”
“是個主意啊,我今兒按資分配,雨露均沾——”胡顔顔站起來,湊到老呂旁邊,夾了一筷子大蒜,夾着嗓子,“來,大爺——奴家喂您吃——”
旁邊人發出陣陣爆笑,這人卻十分入戲。他喂完老呂,又蹭到謝允面前,夾了一筷子八角。
随後他才想起來邵雲征其人。
這位梗着脖子,瞧了一眼邵雲征,大概是酒壯慫人膽,他顫巍巍地夾了一根紅彤彤的小米辣,一聲大爺還沒喊出來,邵雲征就黑着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觀鼻鼻觀心,決意不參加這出鬧劇。于是一旁的風甯瞥過去一眼。
胡顔顔縮縮脖子,轉向風甯。他賠了個十分真摯的笑容,随後英勇就義地把小米辣塞進了自己嘴裡。在一衆“噓”聲下,胡狗腿不負衆望,狗腿兮兮地又去桌上夾了一筷子。
“風老大——您請!”
風甯看着他筷子尖上那一片裹滿了辣醬、肉色的玩意,一閉眼,也吃了下去。
是一片長得很像姜片的……
肉。
胡顔顔卻已經施施然走回了座位,十分自然地從努力切黃瓜的厲雲歸厲大夫手邊菜籃子裡偷了兩片黃瓜。程七難得地放下了教案,輕輕推了推切菜的厲大夫,示意他剛切好的菜被偷了。厲大夫停下手裡土豆擦絲兒的動作,看了一眼伸向菜闆一側罪惡的小手,順着看過去……
對上了胡顔顔十分冷靜毫不心虛的目光。
胡顔顔做了個口型:“大爺——”
厲雲歸非常有眼色地低頭繼續切菜。
文靜坐在醫療部一群人裡,安靜地吃飯,臉上似乎有着十分親和開心的笑容。科研部的人有自己的年夜飯,可她被沈讓調職離開了科研部。她出現在這裡,隻能表示她對沈讓的安排毫無異議,依舊是那個順從安靜的好妹妹。
人們大聲笑着、鬧着,杯盤相擊、觥籌交錯。整個食堂氣氛相當好,其樂融融。食堂阿姨端着一盤醬肉過來,挨桌問他們要不要拿一塊。這一盤醬肉是不适合擺盤的邊角料,味道很絕,隻是造型不怎麼美觀。老三拿了一塊,吃得咂咂嘴,又伸手接着拿,平哥在旁邊眼疾手快地一筷子打下去,打得老三嗷嗷叫喚。
這一叫之下,蹦出來一個屁。
平哥:“慢點說,兩張嘴一起我聽不過來。”
遊子龍吃得半飽,沈讓已經吃好了。他雙手放在桌上,虛虛捧着個酒杯,拿吸管小口小口嘗着,讓遊子龍自己找兄弟去鬧騰。遊子龍站起身湊過去,“說什麼呢?”
李一鳴:“平哥說說老三的屁都快學會說話了,趕緊送去上大學!”
遊子龍樂得“啪啪”鼓掌,直誇這幾位趁自己不在宿舍,連夜背段子。
沒等他在這邊與兄弟們聊完,一旁的作戰部桌上已經有不少人站起身,“呼啦”圍過來,都要敬他酒,口口聲聲七嘴八舌喊着:“城主夫人好”“老闆娘”或是“嫂子好!”
遊子龍偷偷回頭看沈讓,隻見沈讓帶了三分醉意,也正含笑看着自己。
遊某人歡天喜地地接受了這個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