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年夜飯
日頭落得愈發早了,夕陽的餘晖自地平線沉下去,食堂門口挂着一串紅彤彤的燈籠,映照出滿城喜慶。沸騰的熱氣撲在玻璃窗上,暈開黃色的燈影,冷風吹不透厚重的門簾,隻有喧鬧聲從中溢出來,人們熙熙攘攘,大聲說着祝福的話。
沈讓眯着眼,眼尾的細紋微微上揚,像是噙着笑意,又如同藏匿了更深重的情緒。他隻是看着,隔着口中吐出的煙霧,更像是試圖記住一個短暫的、如泡影般的美夢,沉溺其中,卻又準備好了随時醒來。
遊子龍蹲在高背輪椅旁,手中拿着那隻煙。
煙頭亮着紅色的火光,深色煙草扭曲着吐出灰白色的煙霧,而後成為灰燼。他兩隻手指捏着商品煙細細的煙嘴,沈讓一個眼神,他就擡手把煙遞過去,粗糙的拇指側面蹭在沈讓的下嘴唇正中間。沈讓看着僅在咫尺的一點星火,後背微微弓着,低下頭,就着遊子龍的姿勢去吸一口煙。
遊子龍隻給他吸一口,又縮回手捏着,隔了一會兒,又遞到自己嘴邊,淺淺嘗了下,随後又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嗆着自己,低低咳嗽起來。
抽煙其實不是什麼好習慣,在外能提神,但味道大,容易引起注意,真的需要辦事的時候反而沒法抽。這東西不是必需品,還貴,也就是朝城這種有餘力的地方才會産煙。遊子龍其實抽得很少,他抽煙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火系異能,遇到沈讓以前,他隻會用異能點個火,在小大的悉心培養下,他往往能在某些時候“不經意”地搓出個火苗,再“不經意”地展現出火系異能者的身份,往往相當具有震懾力。
——而其他情況下搓火苗,都顯得有點太刻意了。
至于沈讓,應該是老煙槍了。
遊子龍曾經好奇問過他什麼時間開始抽煙的,他想了想,說小時候故意惹家裡大哥生氣,叛逆期抽過,後來倒是也淡了,直到來南邊以後,遇到一些喜歡煙草的朋友,他那會兒什麼年紀,才不琢磨健康不健康的事情,當下兩肋插刀,種了起來。後來種得多了,有人開始自制煙草,還能賣點零用錢。
遊子龍問他是誰,他想了想,把鍋丢給了老墨和老呂。
他沒說,其實那時候他也不太理解這煙有什麼好抽的。可人總是會從每一位故人身上學到一些什麼,未必的重要的事,更多時候隻是無關痛癢的細節。不能說活成了故人的影子,甚至連思念也算不上。确切地說,大概是那些過往的人和事都成了土壤,滋養着繁複的根系,隻有活下來的人,才是有幸破土的芽。
他說留下一些故人習慣,并不是為了懷念誰。
可這一刻,他又确實在懷念什麼。
“我還以為你戒了。”遊子龍又遞給沈讓一口,見沈讓垂眼品味的模樣,忽然來了一句。
沈讓眉頭一挑,明顯帶了幾份不滿,轉過頭對着他噴出一口漂亮的煙環。
“沒戒,醫院有供氧,老衛說怕我炸了他醫療部。”沈讓笑了一下,“在辦公室的時候就是嚴冬罵我。我手上拿不穩,之前燙了一下胳膊。”他挺不以為意的,一點沒覺得自己這陋習有什麼需要改的地方,隻是看了眼遊子龍,“除了你,我也不好意思讓别人幫我拿着。”
“過年才許你抽一根。”遊子龍“惡狠狠”瞪他,卻其實一點也不兇。
沈讓瞥他一眼,夾着似笑非笑的挑釁。
一支煙很快燃盡了。
食堂正中,桌子擺成了“之”字形。流水一般,正中間間隔着擺了電磁爐火鍋和點烤盤,兩側每個位置前頭還都切片的肉和菜,其餘位置的是傳統菜肴,擺成長長一條,好不熱鬧,隻是進出不大方便。衆人專門給沈讓留了能放腿的高桌,将路清出來,又把椅子挪開,七手八腳地配合遊子龍一起,将輪椅推進去。
輪椅沾了冰雪,進屋融化之後,在地上留下了兩條長長的水痕。
朝城畢竟是朝城,哪怕今年不是個太平年,這年夜飯的宴席上也沒比曆年少點什麼,葷菜素菜主食都有。
邵雲征正襟危坐,在沈讓對面的位置,平日一直跟在身邊的秦開倒是沒有不開眼地出現。老墨還沒回來,老呂少了個能吹牛的,索性去了自己手下戰士那桌。謝允本該坐在沈讓身側,但把位置讓出來給了遊子龍,對面風甯坐在邵雲征旁邊,一點不覺得影響胃口,大着嗓門喊胡顔顔過來搶主官桌上的裡脊肉。
胡顔顔搶了半盤子,不一會兒又狗腿兮兮端回來,先給自家風老大獻上一塊最肥美的,随後給各位主官都夾了一塊。口中念叨着,“各位老闆,過年好,恭喜發财,吉祥如意,一會兒的紅包别忘了——”
風甯一腳就踹過去。
葉峰正拄着拐從她身後路過,她一腳過去,葉峰還沒吭聲,她自己先“嗷”了一嗓子。風甯震驚地看着葉峰,“你這什麼無敵金鐘罩?”
葉峰的腿早就被砍了半截,隻是此事沈讓不許說,也就隻有幾個醫療部的大夫知情。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被踹的“腿”,似乎才反應過來,于是十分不走心地發出一聲,“啊——”
立馬有人喊,“這隻能說明,我們葉三當家是鐵骨铮铮的漢子!”
旁邊幾人都笑起來。
沈讓也跟着笑,眼神裡卻沒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