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抹了一把臉。
“讓讓。”遊子龍十分嚴肅。
沈讓十分抱歉。
“我明白了一件事。”
“貓見到桌上有東西就會往下推,這是真的。”
沈讓:……
十分鐘後,遊子龍将桌上的所有雜物全部挪開,重新抓住了沈讓的手。這回沈讓出奇配合,無比乖巧,一點不使勁,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由于血流不暢,他手上的皮膚其實很幹燥,指尖也有幾處尖銳的倒刺,隻是他本也不怎麼用得上這雙手,更顧不上這些細節。他看了一會兒,沒明白遊子龍問的是倒刺,還是前幾天摔傷後斑駁的血痕。
遊子龍不大滿意地看了半天。
他皺了皺鼻子,跑去洗手間打了一盆熱水,握着沈讓的手浸進去,反複揉按了好幾遍,将那些倒刺和幹燥的皮膚軟化下去,又拿柔軟的幹毛巾墊在涼冰冰的桌面,這才終于滿意地開工了。
他的掌心有力而溫暖,像握住什麼珍貴的零件,仔細地沿着邊緣修剪、打磨。沈讓看着他,眼神安靜而溫柔,像是要記住這個場景。遊子龍專注得滿頭大汗,沈讓沒有說話,隻有暖空調的背景音和剪子與指甲清脆的碰撞聲。
“疼不疼?”遊子龍終于擡起頭,問他。
沈讓看向自己的手。
總有人說遊子龍沒心沒肺,但其實他知道,遊子龍是個很細緻的人。他輪椅進出,輪圈總是很髒,遊子龍會幫他擦幹淨那些灰塵和泥濘。外頭有煙花時,會特意打開窗戶和窗簾。替他翻身的時候,會仔細扯平衣服和床單的每一寸褶皺,甚至在幫他清理大小便的時候,也從不将就,有時索性拿一盆熱水給他洗幹淨。
“不疼,剪的很整齊。”
遊子龍拿濕熱的毛巾替他擦幹淨每一個指尖的塵屑,又捧起來親了親,不存在的尾巴幾乎已經翹上天去。
“以後不許讓嚴老大剪了!”
遊子龍霸道極了,沈讓也說不出個“不”字。大約是在一起久了,早已經沒有當初那樣薄的臉皮,遊子龍拎了滿滿一桶水來,他也隻是臉有點紅,稍稍佯作愠怒,卻并沒有真的不願意。他瞧着遊子龍忙碌的傻樣子,禁不住地想——那些造夢的工坊、精神系異能,如果在他腦海中塑造一個“美夢”,和真實的遊子龍有幾分相像?
大概是不像的,畢竟人的腦子創造不出自己認知以外的東西。可遊子龍的腦回路之清奇,永遠都令人歎為觀止。
塑料的桶蕩出水聲,冒着騰騰熱氣。
遊子龍單膝跪在輪椅正前方,掀開毛毯,就露出兩條青白細瘦、沒穿褲子的腿。
沈讓的腳踝生得細,癱瘓以後更是一把就能攥住,隻是最近水腫,輕輕捏一下,就會留下一個淺淺地凹痕。
遊子龍受傷一側的手臂鍛煉得不差,可精細動作弱些,有些展臂和上舉做不來,穩定性也不夠,他索性就将那下垂的腳放在自己大腿上。
沈讓腳上穿得是毛絨襪,一拽就能輕松脫下來,裡面涼得如同臘月的寒冰。他用手掌輕輕握住那些蜷向足心的腳趾,往外稍稍擡起,它們就乖順地伸開。
這雙腳已經半年沒有落過地了,腳背白皙,腳心泛着細嫩的粉紅色。遊子龍莫名想起自己為數不多見過的嬰兒,皮膚薄而軟,像是粗粝的指腹就能把它輕易蹭傷。他忽然捏了捏那腳心,沈讓忽然蹬踹了一下,幾根腳趾張開,随後腳踝就開始抖動。
沈讓惱怒地瞪他,他連忙賠了個笑,伸手試了試水溫,将桶挪過來,泡腳鹽也準備好,依次把沈讓的腿淹進去。沈讓扭頭不願意看,雙手壓在大腿的毯子上,目光落在窗外的樹梢。
蕩漾的水波依次淹過烏青的趾尖、蒼白的腳背、和腫脹的腳踝,那桶裡是水分明沒有太大的浮力,可他的腳跟卻沉不到底。泡腳鹽冒出泡沫,不知泡騰的浴鹽推着那一雙無力的腿,還是輕微的肌陣攣帶着水波,沈讓一雙毫無知覺也不會動作的腿腳就被這剛沒過腳踝的水波虛虛蕩着,似乎格外無助。
遊子龍去卷着袖子進去摸了幾次,到底不是個辦法,隻好轉身拖了椅子,坐在輪椅的側手方,一撸褲腿,把自己的腳也伸了進去。
熱流順着腳心,酥酥麻麻地傳上小腿,又傳到脊柱。遊子龍覺得自己四肢百骸的毛孔都開了,他輕輕踩在沈讓的腳背上,感受着那一雙腳浸沒到熱水中,又不老實地用腳丫子撩起熱水,去蹭一蹭沈讓細弱的小腿。
熱水從細膩柔軟的皮膚透進血管,長年血運不暢的蒼白雙腿染了血色,由于皮膚缺乏營養,薄而脆弱,那血色透出來更顯得豔麗。
半死的經絡微微地瑟縮,肌肉顫動,像是墊腳的舞者,又仿佛情人間隐秘而親昵地摩挲。蒸汽将視線擋着,隻有清脆的水花聲起落。
遊子龍興奮地嚷,“你在給我按摩耶!”
沈讓忽然打了個擺子。
遊子龍如有所感,擡起頭,正瞧見沈讓一雙半濕的眼睛。
不知是水燙還是羞惱,沈讓面色泛紅,求助似的看着他,很快又連着打了幾個擺子,氣息也亂了。遊子龍自舌根泛起一種直達心尖兒的酸,卻不是難受,倒像是有什麼沒能滿足的地方,他狠狠咬咬牙,才勉強把心猿意馬的思緒拉回來,露出個乖巧的表情,“怎麼啦?”
“不想泡了。”沈讓說得斷斷續續地的,眼神閃爍,抿了抿着淡白的嘴唇。
遊子龍揣着明白裝糊塗,“怎麼啦?不舒服嗎?”
沈讓氣得咬牙,瞪他一眼,又沒法踹他,擡手就要揍人。隻是動作一大,失了準頭,碰了桌子。那桌上放了不少沒收的散碎物件,一下子砸下去幾個。
遊子龍眼疾手快接了一把,卻還是免不得有漏網之魚。
他浮誇地歎了口氣,捏住沈讓那貓墊子似的爪子,低頭對着那爪子諄諄教誨。
“小貓爪不能一直推東西,有話要好好說。”
遊子龍一邊說,一邊又用腳丫子往沈讓小腿撩了熱水。熱水從瘦骨嶙峋的膝蓋上滑下去,留下濕熱的水痕。他又瞧了一眼沈讓,順着那爪子就去摸了摸毯子下頭蓋着的肚子。
沈讓:……
他惡狠狠地瞪回去,又打了個擺着,到底失了氣焰,低聲求饒。
“……想去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