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未完成的演示文稿切換到第二頁,是幾行日期,後面寫着小大的治療狀況。并不詳細,隻有簡單的“注射”、“異能”、“感冒了”以及一張血液檢測結果。
張結海意識到,自己剛才看到的不是一次表演,而是真正的有計劃的治療。
沈讓把目光轉回來,等着張結海閱讀那些幹巴巴的文字。他不怕張結海看到這些,因為哪怕張結海有過目不忘的能力,憑借這些數據,也無法拼湊出一個治療方案。可同樣的,哪怕張結海沒有半點醫學背景,也能看出來,朝城已經初步掌握的這種逆轉喪屍化的能力。
沈讓整個身體都陷在老闆椅中,灼燒般的疼痛從脊柱一直綿延到腳尖,額角的疼痛悶悶地貫穿了整個大腦,讓他有點想吐。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顯露出半點弱勢。
或許不僅是為了談判,而是還有那麼一點孩子氣的倔犟藏在裡頭。他得證明自己活得很好,才能堵上那些傲慢的長輩的嘴。
否則,他生是錯的,死是錯的,十六歲從預備役“叛逃”離開北舟城的決定更是個愚蠢的錯誤。
十幾年過去了,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在意。
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他自己的精神力那樣無聲地席卷而來,他有些悶,卻不知道是缺氧、惡心,還是情緒使然。
外面的煙花聲已經停下了。
沈讓忽然将精神力忽然抽走,張結海震了一下。
“抱歉。”沈讓說。
這是他第二遍說抱歉,張結海茫然地看向沈讓。
沈讓仰起頭,憑空看向虛空中,似乎在等着什麼。
張結海跟着看過去。
他很快明白了。
房間天花闆角落的監控頭動了一下,又齒輪摩擦的聲音。張結海看見那監控頭亮起個紅點,是夜視紅外線。這種監控頭,需要接電源,通過落伍的wifi連接,早已經被北舟城廢棄,隻有南八區還在用這種老舊的玩意兒。
風甯的聲音從監控頭裡傳出來,音質很差,但足夠讓人聽清她在說什麼。
“老沈,人抓到了。”
“嗯,辛苦了。”沈讓說。
“什麼人?”張結海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追問道。
“我把蔡老師抓了。”沈讓露出了一個抱歉的表情,眼神裡的歉意也不似作僞,連語氣都十分懇切,“實在是你們自己帶了這麼大個人質送上門,機不可失。”
張結海:……
他終于反應過來,那所謂的煙花炮竹,隻是為了混淆視聽。
哨兵耳朵好,他如果聽見打鬥聲,會出去救援。
合着從一開始進了這個實驗室,他就入了沈讓的套了。張結海看着沈讓,苦笑着擦了擦腦門的汗,也恨自己見到故人就失去了警惕。
“我沒别的意思,就是和她叙叙舊。”沈讓誠懇緻辭。
“隻是要麻煩張中尉回去,找個能拿事兒的再來一趟接她回去。剛好我也有些生意想和北舟城談談。”
張結海被沈讓說得一愣一愣的。
他本設想了一出認親大戲,炎家八哥兒雖然不是什麼好脾性的主,但一貫尊老愛幼,還很講武德。張結海想過自己提出把人接回北舟城,想過被拒絕,想過自己偷偷給八哥兒送來物資扶持朝城,也想過他會求着自己把事情瞞下來,甚至還想過他會興沖沖地給自己展示這個小基地的一草一木……
但沒想過自己被牽着鼻子走。
張結海終于緩慢地意識到,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他設想中的那個闊别已久的孩子了。
這是一名待價而沽的生命系異能者。
他皺起眉頭,似乎有些不贊同。
“你想要什麼,都是自己人,非得這樣嗎……”
沈讓笑了笑。
“生意和搶劫的區别,其實就一條:有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你手裡有東西,我手裡也有,談得攏,叫生意;如果你們有刀子,我是塊肉,那這不叫生意,那是搶劫。”
“我想要雙方和和氣氣地坐下來談生意,隻能讓自己有資格坐上桌。”
“您說是不是?”
張結海還能說什麼?他當然明白這道理。
是他一開始就沒有舍棄北舟城的傲慢,想着看在自家小少爺的面子上,對朝城做出“施舍”。偏偏沈讓并沒有“認親”的打算,也試圖沒有借助從前的身份,從炎家人那裡以“血脈親情”求取一些憐憫來獲得想要的東西。
從頭到尾,沈讓要的就隻是一個公平的,坐下來談生意的機會。
“什麼生意?”張結海幹巴巴地問。
“北舟城和朝城的生意。”沈讓說。
多滑稽的交易雙方,這話放在昨天,張結海根本不敢想。哪怕一路上他做足了尊重的姿态,那也是出于自身的修養和對自家小少爺的尊重,而非真的把這南八區的小小朝城放在眼裡。
可偏偏今天這件事就成真了。
張結海沉默着看着朝城城主,試圖把記憶中的影像和面前的人重疊起來。
沈讓壓着反胃,悶悶咳嗽了幾聲。頭疼得教人下意識想靠在什麼東西上,眼皮似有千斤重,心跳也很快,大量消耗異能和精神力和藥物帶來的副作用幾乎要戰勝他的意志力。
他感覺不到自己肢體的位置,除了神經痛。他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摔進萬丈懸崖。
沈讓臉色白得厲害,好在那背後的屏幕照着幽光,教人看不清他的窘境。
他并沒有催促張結海,隻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勉強重新提起精神頭。
“你說說看。”張結海說。
沈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吐出一句,“你做不了主,我不和你談。”
“你讓炎溯來見我。”
“喻誠,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