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同類
這地方分明有無數人在呼吸,卻比荒僻的郊野更加死氣沉沉。
不知是因為空氣渾濁還是疲勞過度,沈讓意識有些恍惚。那隻名叫阿飛的喪屍在說什麼,他并沒能聽得太清,反而注意到了在這擁擠的大倉庫中那些駁雜細碎的噪音。
他隐約覺得自己正俯視着這偌大的倉庫,俯瞰着這些殘破而絕望的生命,有人熟睡中打着鼾,有人裹着毯子不安地輾轉反側。有人無法入眠,遠處不時傳來交談和咒罵聲,更有經久不斷的呻吟與嘶啞的嚎叫,如背景音般,揮之不去。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對這些感染者生出幾分對同類的憐憫。
喪屍阿飛叽叽喳喳講述着,她顯然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新人,顯得十分興奮。這地方沒有“舊人”帶着很難混下去,她住在“隔壁”,其實就是一米外的那個地鋪的床位,自告奮勇地向新來的幾人介紹起診所的情況。
朝城衆人登記的“益草堂”是如今比較強勢的勢力,注冊患者很多,對外宣稱有剩餘的延緩喪屍化藥物,醫療儲備相對充沛。另一家著名診所是“和康診所”,前陣子吞并了“裕華創傷中心”後一躍成為新秀,勢頭很猛,也宣稱手中有延緩喪屍化的藥物。
還有兩家相對小的診所,“李春蘭全科診所”和“濟仁醫院”,患者人數、所占有的資源規模都小得多。再有些其他的,叫不上名字,也沒有實力參與診所之間争奪火拼的,基本就隻是等死,不能作數了。
“診所對自己的病人有什麼約束嗎?”關燕對火拼不太感興趣,她打斷阿飛,問到。阿飛講了半天,但她還是沒鬧明白診所與患者之間的具體關系。
“沒約束啊。”阿飛說。
阿飛忽然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指了指他們的背包,“你們是新來的,身上有物資當診金,都理解不了。我們這兒的一般人可都啥也沒有,物資都是越用越少,為了弄到藥,都擠破頭聽診所的差遣。有人給診所出力,診所才能搶到資源,誰出力多,診所就給誰打藥,誰就能活。”
“不過我的對藥沒興趣,我是和平主義者。”阿飛振振有詞,“那藥打了身體更遭,不打藥我隻感染了喪屍病毒,聽說打了藥,什麼病都來了。”
“話說你們這位,看着沒變異,是受傷了,還是打了藥?”
阿飛忽然指了指沈讓。
沈讓被遊子龍擺在側躺的姿勢上——确切來說,幾乎是他被遊子龍背在背上時的姿勢——他肢體肌肉僵得厲害,沒有熱敷和按摩,膝和胯的關節根本拽不動。遊子龍用行李和衣服堆在一起,做成個靠枕抵在他背後和雙腿之間,他才能勉強側躺住,避免破潰的骶骨和發紅的脊柱再繼續受壓。
遊子龍聞言,眉頭一挑,下意識給沈讓掖了掖被子,挪了下屁股,用身體把旁人的視線擋住,像是在試圖把沈讓藏起來。
阿飛沒看出遊子龍的不快。它抱起自己枕邊的一個透明塑料罐子,罐子有個紅色的塑料蓋,裡頭裝着灰黑色的粉末,看不出是什麼。
“我們叫觀音灰,可以治傷止血,你拿點吃得來,我可以給你一點,跟你換。”
沒人搭理它。
它又默默地把罐子放回去了。
遊子龍身體高大,沈讓嫌遊子龍太大隻礙眼,用虛軟胳膊在褥子上蹭着,擡起了丁點兒,用比小貓崽的肉墊多不了多少的力氣在遊子龍背後推了一下,“悶。躲開。”
遊子龍連忙又挪開屁股。
沈讓半張着嘴呼吸,呼吸急促,臉色泛白,嘴唇幹裂。那邊胡顔顔遞了水壺過來,遊子龍用蓋子倒出來兩口遞給他。
沈讓沾了沾嘴唇,忽然皺起眉閉上眼,把臉埋到衣服疊成的枕頭裡了。
住宿提供的褥子有一股潮氣,裡頭的棉花早已不再蓬松,隐約散發着黴味,但相比整個倉庫裡千奇百怪的腐爛惡臭,已經不算難聞。他忍了半晌,卻還是沒能把那種作嘔的不适壓下去,這些天路途颠簸,早已遭了不少折磨的腸胃似乎終于決定造反,他是真的覺得連白水都帶着惡心的味道,難以下咽。
“不喝,拿走。”沈讓動了動幹裂的嘴唇。
他本想說“累”,可大家都還在忙着收拾、鋪床、打探消息,而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實在沒臉說說出來。
身上忽冷忽熱,疼痛卻如刀斧加身,他說不清在哪兒,隻覺得到處都疼。疼也罷了,沒有知覺的身體像是被埋在了水泥裡,每一次呼吸都要使勁渾身解數,肩膀和後背吃力地聳動,他是當真躺着都覺得累。
臨到嘴邊,他改了口,一個“累”就成了“困”。
“困。”
遊子龍頭一回見他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承認自己困了,頓時睜大眼睛,好稀奇地多看了他幾眼。
“你們先聊。”
沈讓把與阿飛交涉的任務委派出去。
表現得十分沈讓。
遊子龍覺得他大概是真困得睜不開眼腦子木了,于是沒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