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仁确是李朗帶進來的人，近幾年才加入。衆人都知道他和李朗的關系，可堂堂哨兵，占盡了多重性别紅利，卻被一個食物鍊底端的“原配夫人”這樣揶揄，實在荒唐。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低笑。

霎時間，曾仁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胡顔顔注意到他的反應，下意識拽了一把。這女人實力莫測，敵友難辨，但能交流就是個好兆頭，沒必要為了口舌之争再起争端。

卻不想他這樣一抓不僅沒能把人拽住，還起到了反作用。

曾仁一把奪過了胡顔顔手中的槍，從人群中爆沖出去。蝙蝠被他撞上都沒來得及躲，與此同時，哨兵的信息素瞬間在房間裡蔓延開來，那是極具挑釁意味的信息素，通常在哨兵被激怒時釋放。

“糟了。”人群中有人低叱了一句。

哨兵其實是很危險的生物，他們為戰鬥而生，生而強大、敏銳、富有攻擊性，一旦進入戰鬥模式，無比暴戾，在極端情況下喪失神志，淪為憤怒的殺戮機器，隻受到激素的控制。更糟糕的是這種症狀可以輕易出現人傳人現象。

老羅罵了一聲娘，“這小子沒吃抑制劑嗎？”

在場的幾位哨兵都開始躁動。人體說白了是激素的奴隸，大腦中所謂的自我意識和理智都不過是神經傳導的電信号，這些電信号能夠輕易被激素改變。經過抗壓訓練的哨兵能稍微好點，但該瘋還是得瘋。

沈讓嗅着這味道頓時就覺得腦袋疼。

他擡手扒拉着腦袋上頂着的外套，遊子龍體型大，那外套又是越野用的，沉得要命，他雙手觸覺是麻木的，在光線不好的地方完全沒法判斷手裡摸到的是外套的什麼位置，扒拉了半天，胳膊都擡累了也沒把臉露出來。

外頭已經打得雞飛狗跳，聽動靜是有人沖出去了，外面的女人手中有自動步槍，一片混亂中開了火，槍聲四起，動物的哀鳴也愈發密集。十八對二，屋裡的人很快占了上風，隻是蝙蝠難搞。好在夏天也終于從通訊器裡擡起頭來，将手舉得很高，通訊器中發出了幾聲高頻刺耳的噪音，很快就聽不到了，隻有幾名哨兵捂住耳朵。

行走的醋味人形蝙蝠驅逐器跟上來，開始揮動鐵鍋。

“放開他——”女人忽然發出一聲歇斯底裡的尖叫。

沈讓可算從蓋在頭上的外套裡掙紮出來了，他有些喘，低低咳嗽了幾聲。小大此時拿了個手電筒，夏天手裡的通訊器屏幕也亮着微光。他借此看清了門外的狀況，曾仁舉着槍抵着那女人的太陽穴，旁邊有個身高隻到成年人大腿的小孩，被流離者中一名沉默寡言的男人抱着。沈讓隻依稀記得那男人叫“花兒”，别的幾乎沒有印象，可見一直沒什麼存在感。

小孩很瘦，皮膚在光線下顯得蒼白，形容枯槁，一雙眼睛被凹陷的臉頰襯得很大。他就這麼看着人群，沒有恐懼，也沒有掙紮。

李朗死死盯着那個孩子，反倒透露出驚恐。

女人看了孩子一眼，眼神裡卻不是想象中的恐慌。繞是精神力強大如沈讓，也并沒有在那一瞬間捕捉到這個人真實的情緒，隻感受到雪亮的視線。那女人不再看她的孩子，而是看過來，死死盯着他的輪椅。

“這可是個加油站。”那女人忽然說。

所有的噪音都在一瞬間靜止下來。

“油泵裡還有很多存貨。”她并不慌張，聲音裡甚至帶上笑意，笑聲中帶着一絲暢快，每個人都能從她雪亮的眼中看出瘋狂，可偏偏她的聲音如此理智，“我們孤兒寡母，在這裡住了很久，你們不會覺得，我沒有防備吧。”

“我本以為我們兩人會孤零零得死去，如今能有這麼多人一起陪葬，好得很呐！”

遊子龍弓起脊背。

高級哨兵之所以被稱為“高級”，并非因為他們的信息素更加“高級”或者“濃郁”，甚至也與自身對信息素的調控能力關系不大。被稱為“高級”是因為他們的戰鬥能力。完全戰鬥狀态的高級哨兵□□能力接近野獸，沈讓毫不懷疑，遊子龍此時此刻正在測算，在這個女人動手引爆加油站之前，被他制服的可能性有多高。

沈讓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遊子龍不為所動。

沈讓使不上力氣的手指微微屈了屈，握住了遊子龍的左手。那力道對于一名戰鬥狀态的哨兵而言，連隔靴搔癢都算不上，卻已經是他當下能用出的最大力氣了。房間裡幾名哨兵的信息素混亂交雜，他此間狀态不算好，為了不暴露向導身份，單是壓抑自己的向導素就需要不少精力。

他咳嗽了幾聲，腹壓改變，腹部肌肉痙攣，腰背痛成一片，以至于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可他微微喘着，帶着笑意，分明教人察覺不出半點精神力波動，卻如深海暗湧的波濤，洶湧地包裹住了每個人的情緒。

輪椅碾過地面，他回到小桌前，擡起手，鍋蓋從無力的指尖滑出去，當啷一聲砸在一旁。而白蘿蔔炖牛肉的香氣卻一下子溢出來，在鋪天蓋地的腥風血雨中飄開，談不上占據上風，卻總能讓人嗅到一絲安定。

“孩子不是餓了？鍋裡還有，再打下去就全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