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懸賞五花八門,有時是雇傭人手劫一批貨;有時是不計死活要一個人,好比說朝城城主沈讓就在懸賞榜上挂了好些年;還有些時候,會懸賞些更稀奇的。
俗話說人為财死鳥為食亡,這些流離者不顧安危跑進林中,十之八九就是為了賞金,沈讓打一開始就看出來了。
老羅哈哈一笑,“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各位老闆有什麼生意,倒不如也說出來。别是糊弄我們,套消息的。”
朝城其餘人這才如夢初醒。
朝城在這南八區中活脫了是個世外桃源,什麼新人類計劃、共存項目,不少人聞所未聞,哪怕聽過,也都恍惚覺得不過是書本中的東西,距離自己很遠。至于什麼流離者,也不過是每年會與匪寨一起來朝城“打秋風”,不過是火力對沖,有時沈讓也揮揮手,讓他們放水漏些糧食過去打發了。
他們恍然意識到,這些流離者骨子裡仍是刀口舔血唯利是圖的暴徒。
能暫時和平地共處一室,甚至套出點話來,不過是沈讓虛與委蛇,教他們琢磨不透自己這一行人的深淺罷了。
衆人屏住呼吸,都看着沈讓。
夜深人寂,山中的雨終于停了。屋檐滴滴答答落着水,風聲呼嘯,迷霧四起,結滿了白霜的窗戶根本看不出去。不知是樹葉還是塵沙間斷地發出細碎的聲響,那聲響很有規律,細聽來,和腳步聲的節奏有些接近。
“我糊弄你們幹什麼?”沈讓不以為意地笑起來,“這事兒我做不了主,我不過是看上你們這加油站的地理位置,覺得大概你們能接下這筆生意。遊老闆,你看呢?”
遊子龍被外頭的動靜吸引去注意力,猛地被點名,還沒來得及随機應變出什麼來,就聽沈讓又說了一句,“對了,這消息你們不是打算賣給多家吧?”
沒等流離者作答,遊子龍的臉色突然變了。
他猛地起身,身後椅子在地面蹭出一聲尖銳的噪音。一時間金屬碰撞聲四起,衆人紛紛摸上腰間配槍,卻不知要對準誰。遊子龍眉頭一沉,比了個“噓”的手勢,沈讓臉色一凜,仰頭看着他,微微抿唇,似乎在由于要不要當着這麼些人的面放出精神力輔助遊子龍。
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因為那個聲音所有人都聽見了。
那細碎的聲響愈發明顯,縱然是普通人也能輕易聽出那是腳步的節奏。那腳步離開泥濘,踏上加油站水泥澆築的地面,拖沓着。一個小孩子的聲音響起來,不知是因為口音的關系還是什麼别的緣故,語調顯得平而長,還有一點大舌頭。
“媽媽,我好餓。”
“媽媽,餓。”
“啪。”
玻璃被擊打出清脆的一聲,玻璃門發出微微震顫,像擊在懸起的心尖。室内連呼吸聲都沒有,人們耳朵裡隻有汩汩的血流和心跳聲。風從縫隙裡溢進來,寒冷壓低了林中潮濕的味道,卻隐隐有着揮之不去的腐臭。
一隻手出現結霜的窗玻璃上。
在結滿了霜霧的玻璃窗上留下一個深色的手印輪廓。
灰白色的霜霧被抹去,透過那潮濕的印迹,卻看不見外面。隻有不見五指的漆黑。濕漉漉的水汽凝結成水滴,緩慢地,蜿蜒地淌下,像匍匐在深夜中巨大怪物的鮮血。
霧氣很快再度覆上玻璃,片刻之後,更高的位置,水霧被迅速擦淨,出現了一雙眼睛。外頭太黑了,那雙眼睛映着屋裡透出去的光,寒冷、兇戾,如同黑夜中孤狼的瞳仁。
李朗臉色慘白,冷汗從額角涔涔落下,他雙手握槍,舉着槍的手抖得很厲害,槍管子哆哆嗦嗦地對着窗戶的位置,扣了很多下扳機,卻一槍都沒有放出來。
“先别急……”夏天忽然上前将他的槍管子按了下來,“不是說這裡原先住着一對母子嗎?指不定就是你們的人呢?”
“嗯。”沈讓出聲應了一句,“我倒是很好奇,是什麼樣的母子,能在這地方活下來。指不定從他們身上得到的消息,要比你們現在有的這些,值錢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