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闊綽
山中夜裡寒冷,更深霧重,斷斷續續的驟雨又下起來,劈頭蓋臉地往下砸,在加油站屋檐外形成水幕雨簾,陰冷潮濕的水随着寒風,在開門的一瞬間湧進室内,刮得呼呼作響,像是要把衣裳扯開灌進去,沒固定牢固的營帳燈被吹得晃動,背包上解開的拴繩也“哒哒”地敲擊出聲響。
下一秒,小大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他雙手端着朝城帶出來的那口野營鍋,不知是因為蘿蔔實在太多,還是做飯的人廚藝不精,食物的量把控得有些失常,湯汁幾乎要從邊沿溢出來。那湯汁香濃,表面浮着一層油光,裡頭是接近奶白的顔色,鍋中間的白蘿蔔塊堆成冒尖的小山,炖得軟爛半透明,一眼就能看見其中拉絲的紋理。牛肉罐頭的碎肉絲挂在蘿蔔塊上,藏在濃郁的湯汁裡時隐時現。
老墨跟他前後腳進來,口中吆喝着“讓一下讓一下,來搭把手,騰個地方出來!”
關燕在後面,也端着一口鍋,鍋裡放着一疊冒着熱氣的碗筷毛巾。有些是朝城帶的,有些不是,數量之多,顯然将流離者的份也算上了。
熱騰騰的食物香氣飄滿一室,山中寒雨自此被拒之門外。
衆人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叫喚起來。流離者紛紛站起身,眼中滿是毫不掩飾對震驚,對着那一鍋食物行注目禮。而朝城這邊,大家嘴上彩虹屁吹得天花亂墜,說這三位是“廚神再世”、“衣食父母”,毫不吝惜溢美之詞,但那狀态明顯是早已經習慣這樣的飲食待遇。
朝城衆人各司其職,遊子龍扮演大老闆,為了保證人物形象,自然不好太殷勤。小大和老墨兩位将鐵鍋放下,掌勺盛菜,謝家豪作為了不得的土系異能者,也是輕松的活兒,隻需遞一下碗,把盛好的食物擺在一旁。其餘人也沒閑着,李一鳴挪桌子,夏天搬椅子,胡顔顔翹着小拇指分發碗筷,唐峥主動和流離者交涉安排座位。關燕主打一個衛生監督大使,将熱毛巾從沸水中夾出來稍微晾涼,分給大家,嚴格監督每個人飯前擦手。
各人分工明确、井然有序,俨然一大家子,招呼客人吃飯那麼個狀态。流離者看得一愣一愣的。
室内唯一一張能稱得上餐桌的桌子是個四方桌,最多供兩人用,擺了一堆盛好的飯菜。桌子偏矮,遊子龍嫌縮着難受,坐不住,站起來溜達了兩圈,好賴忍住了沒插手幫忙。
他接過關燕遞來的熱毛巾,轉身就去給沈讓擦手。沈讓身體微微向右側傾斜,右邊手肘撐在輪椅的扶手上,遊子龍将他的手牽起來,他手肘一滑,身體頓時失去支撐,向一側歪下去,臉上一閃而過吃痛的表情。遊子龍明顯經驗豐富,眼疾手快在他腋下一提,将這人扶穩,又把他往椅背裡按了按。
沈讓嘴唇泛着青色,垂着眼,看着不受自己控制的四肢。他看着自己的雙手癱放在腿上,褲子是剛換的,褲管寬容,被放在腿上的手按下去,尿管的輪廓若隐若現。他兩隻手都很白,神經受損之後,放松狀态下手心朝上,手指指尖蜷縮,手掌卻很平。狀态好的時候拇指和食指中指能動,能略微伸直,但使不上勁;狀态不好的時候,比如現在,遊子龍将他的手指掰直,他都沒法保持片刻,那些手指會自己蜷縮回去握住。
那雙手涼得吓人,指尖前半截青白,後半截烏紫,蹭了些推輪椅時沾上的黑泥。遊子龍擦得仔細,他将沈讓的手指依次捋直,從指尖一點點擦到指縫。嚴冬曾經提過,沈讓這種不能自理的病人皮膚脆弱,不僅是受壓、失禁的位置,哪怕是腳趾縫、手指關節,都會比常人更幹燥,如果為照顧不周清潔不到位,就容易滋生細菌。出門在外沒法洗澡,就更要好好擦。
沈讓嗆了風,有些咳嗽,呼吸也不大均勻,他緩了緩,忽然開口。
“天冷,車上有酒,拿點下來吧。”
唐峥作為一組一隊隊員,聽見沈讓開口,聞言第一時間起身,站起來才想起來什麼,看向遊子龍。
這回倒不是演戲。冷酒傷胃,熱酒傷肺,這位又咳又喘又不吃飯,他是真拿不準沈讓的情況能不能喝酒。
他知道沈讓受傷之後身體沒有恢複好……是了,殘疾大概是恢複不好的……他分明一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遊子龍在一旁照顧應該不會出大問題,可每次看見沈讓這幅模樣,還是沒法不擔憂。
“冷怎麼不說?”遊子龍停下動作,一雙狗狗眼不滿地瞪沈讓。
“這不是說了。”
沈讓哭笑不得。他聳了聳肩,似乎想把手抽回來,卻沒能成功,甚至沒能讓遊子龍察覺到他的意圖,隻好放棄。
遊子龍低下頭,約莫是心有顧慮,并未作答,隻是繼續慢吞吞繼續給沈讓擦手。他用熱毛巾把沈讓的指頭和手掌蹭得泛紅,也沒覺出半點回溫。
沈讓耐心地等他擦,見他遲遲沒個完,耐心條進度告罄,咳了兩聲,開口。
“怎麼,不舍得你那點私藏?還是我的話在遊老闆這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