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加油站

冬日的黃昏來的格外早，陰雲壓頂，并無半點霞雲，雨仍落着，整個天空呈現出一種昏幽的灰藍色。

廢棄的加油站沒有燈光，水泥澆築的地面被灰塵和落葉鋪滿，整個場景充斥着陰暗與昏沉。唯獨布滿鏽迹的鐵絲網上爬滿了暗紅的爬山虎，在晦暗的天色下，豔如鮮血，将這片荒蕪襯出無盡詭異悚然之感。

烏鴉盤旋在半空，尖厲的叫聲被呼号的獵獵風無情地扯碎。

人們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動作拖沓，好像每個關節都僵硬地黏在了一起，四肢沉沉墜着。相比體力上的消耗，那種一次次期待落空的精神壓力明顯更加消磨人。這條路太難走，山體滑坡導緻原先預計的道路受阻，又經曆了車陷泥潭、差速鎖損壞，無窮無盡繞行之後，每個人都精疲力竭。那所謂的“加油站”就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把期待消磨殆盡。

以至于它真正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比驚喜更多的，竟然是失望。

唯獨李朗長長松了一口氣。

地上擺着些工具，什麼鐵鍬、斧頭，都有。還有個冷卻的老式磚壘起的竈台，顯然雨棚下加油樁的這一片被生活在這裡的人當作了院子。院子外圍有一圈破破爛爛的籬笆，也不知是能擋住喪屍還是能擋住野獸，那籬笆早就被風雨吹倒，斷開在地上，連他們這些不速之客都沒能攔得住。

“讓讓。”遊子龍輕聲喊他。

沈讓到底體力不支，睡了過去。此時聽見聲音，猛地驚醒，表情是一貫的嚴肅清醒，好似前一秒閉着眼睛隻是在假寐。遊子龍卻清楚他這毛病——越是睡得熟，睜眼的時候看起來越鎮定。

事實上這位現在的腦子裡隻有一團漿糊。

沈讓微微皺眉，看着俯身靠過來的人和車子擋風玻璃外的大雨，動了動嘴唇，聲音低沉又穩重。

“乖，别怕。”

小火龍莫名其妙，心說什麼玩意兒我就怕了。

随後，機智的小火龍結合前因後果推斷出來：沈讓睡前在擔心他雨天情緒不好，醒來續上了。

小火龍頓時眉開眼笑。

他美滋滋揉揉軟得一塌糊塗的心口，捏了捏沈讓睡軟了的爪子，笑眯眯湊在長官耳邊蹭了蹭鼻子，“不怕，小火龍不怕。你醒醒神，我抱你下車吧？”

沈讓沒答他，愣了一會兒，把軟綿綿的手往他手中稍稍頂了一下。遊子龍本無意識地捏着沈讓的手，被沈讓這麼一使勁兒才反應過來，連忙咧開嘴，賣力地揉起來，從蜷曲冰涼的手指，到手掌骨縫隻見的肌肉，再捏了捏手臂。沈讓沉默了片刻，沉睡的肌肉被揉舒服了，終于擡起手。

沈讓歪歪斜斜環抱着遊子龍的脖子，任由這人掀開外套在貼身背心外頭綁上腰托，再一層層把衣服拉好。遊子龍忙完，他也算是差不多真的醒了。

車輛的雨刮器開到最大速度，發出“嗖嗖”的聲音，搖到極限時還會狠狠撞擊一下，似乎帶得整輛車都跟着一震一震的。

李朗小心翼翼下了車，四周轉了一圈，似乎松了口氣。

他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朝着流離者中那位老羅走過去。這一回，阿牛沒再說他什麼，隻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扭過頭去。老羅拍了拍他的肩，他與其交談幾句，轉身走的時候，那總是佝偻着的脊背挺直了一些。

植物與動物腐爛的味道交織在一起，囤積在雨水澆洗之後彙流成濃稠的水窪中，陰暗的黴味從潮濕的角落散發出來，成了一股子說不清的氣味。

氣味從車廂門的縫隙中，混着寒風一起飄進來。

遊子龍動了動鼻子，眉頭皺在了一起。

偌大的加油站空無一人，無論是白熾燈還是那些百年之前曾經閃亮過的價格燈牌都黑漆漆一片，落滿了厚重的灰塵。幾輛車的車燈照在塑料的的廣告牌上，劃痕與破損的痕迹一覽無遺。加油站内的便利店也是一樣的阒寂，鐵皮卷簾門隻關閉到人腿高度，叫人似乎能夠輕易還原出主人當時逃命的匆忙。

“死人味兒挺重的，裡面指不定有喪屍。”遊子龍揉揉鼻尖。

“地方還不錯，指不定藏了不少好玩意兒。”老墨上下打量了一眼，比了個手勢。朝城這回外勤分隊分為兩組，二組由他帶領，見他示下，迅速列隊成型，拿了武器紛紛下車。

流離者見狀，也烏泱泱湧過來，明顯不打算讓朝城的人獨自進入。

李朗并不在其列，他一個人站在加油站便利店的門口，表情複雜。他嘴唇緊緊閉着，咬肌似乎在用力，顯得整張臉的肌肉線條格外崎岖。

“裡面沒什麼動靜兒，就算是裡頭母子變成了喪屍，應該也死透了。要麼就是跑了。不然門不會開着的。”他咽了口唾沫，枯瘦的喉結動了動，“我進去開燈。”

說着，他蹲下身，推了一把卷簾門，卻沒有心思推到最高，而是彎着腰進去了。生鏽的卷簾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劃破夜空，令人牙酸。他大膽的行徑叫後頭的人紛紛啧舌，他卻依舊如若無人之境一般，擡手按開了一旁牆上的開關。

白熾燈閃了幾下，滋啦啦幾聲，又熄滅了。

場景一度詭異得令人紛紛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