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歹有意識,能說話。
遊子龍小心翼翼盯着他,連氣都不敢喘大了,生怕錯過一丁點細節嗎,他分明覺得心疼得五髒六腑都揪在一起,卻不敢再妄動。
胃腸炎這種急症雖說不緻命,但難受起來有時連健康人都虛得渾身無力,沈讓本就是個四肢癱瘓的重殘病人,這幾天複健勉強能自己坐上幾分鐘,久了還是得有東西靠着。此時他找了個如此刁鑽的姿勢,勉勉強強挂在扶手上,形象之狼狽,像是個一碰就要失去平衡原地散架的違章建築。
後腰的衣服因為姿勢不雅,縮了上去,後背皮膚露出來一大片,遊子龍試着将手覆上去,冰冷瘦削的骨骼格外硌手。癱瘓的後背肌肉僵硬,側腰又沒有力氣,他掌心溫熱,上下摩挲了幾下,卻沒能把涼透的肌肉熨熱半點。
遊子龍看着都覺得難受。
他慌得不知道怎麼辦,腦子裡想的是搖人喊老衛,卻更擔心自己一撒手,這搖搖欲墜的人直接挂不住了一頭栽到地上。可沈讓不讓碰,他不知道該怎麼把人弄下來。他腦子裡分明有一百個想法亂竄,到手上卻連指頭都在抖。
沈讓呼吸節奏紊亂,破碎的喘息中夾雜着壓抑的呻吟,幹嘔卻吐不出東西來,身體躬得像個大蝦米,一抽一抽的。他全身重量靠在一側,半癱的胳膊早就不堪重負,随着動作滑下來幾厘米,怕摔下來,又掙紮着想把自己挂回去。
遊子龍看明白了他這是坐不住。
“扶手多硬啊,我抱你坐好一點,你趴在我肩上會不會好受點?”遊子龍哄着,一邊蹲着湊到沈讓身前,試圖把這人的體重分擔到自己肩頭,讓這人姿勢調整得看起來舒服一些。
沈讓有了地方放腦袋,還算乖順,趴在遊子龍肩上之後,吐息都離得近。遊子龍感覺到肩上的腦袋不安地蹭了蹭,随後沈讓伸手,用那貓墊子輕輕推了他一下,口中哼哼了一句,“想吐。”
遊子龍感受着那若有若無的力氣,稍稍放心一些——這人看着意識不清,但還顧得上推他,那就是還沒徹底迷糊。
“想吐就吐,吐髒了咱們一起洗澡。”
這輕飄飄的安撫并不總是有用。
沈讓趴得并不安穩,顯然難受得厲害,往往歇上好一會兒,攢足了力氣,就勉強掙紮着換一下姿勢,呻吟出幾聲歎息,試圖疏解不适。遊子龍恨不得以身代之,可在這個時候卻反倒說不出什麼天花亂墜的話來了,一張嘴才發現自己連喉頭都是酸的。
“腿。”沈讓又冒出來一個字。
遊子龍知道這雙腿時不時會擰在奇怪的姿勢,也沒反應過來沈讓感覺不到,連忙去摸。沈讓不滿地哼哼了一聲,又呢喃似的補了一個字,“髒。”
白的的彈力襪上确實沾上了痕迹。
早在腹瀉剛開始的時候,這具身體就給足了他顔色。
他殘疾以後腸道蠕動慢,排便困難,一直靠着瀉藥甚至開塞露才能排便,每次都打仗一樣,分外折磨。他自己用不上勁兒,卻會心慌手抖臉上潮紅,憋得頭暈耳鳴。這回内裡腸道痙攣絞痛,他說不上來是哪裡疼,卻被攪得胃疼惡心,連帶着頭暈得看不清東西。
他強撐着沒有讓自己摔進一灘穢物裡頭,把髒透了的紙尿褲塞進牛皮紙袋,不讓現場看起來太災難,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後的體面。至于一雙累贅的腿,褲子、襪子,他感覺不到,也管不了。
遊子龍這回沒憋出什麼彩虹屁來,隻是把人抱得更緊了。
沈讓打了個幹嘔,又使不上勁往外吐,像噎住了一樣,抽了好幾下,連氣也換不上來了。他癱瘓位置高,呼吸本就有點困難,萬一誤吸,肺炎事小,直接閉過氣憋死都是有可能的。遊子龍趕忙給他順氣,拍了好一會兒,卻感覺沈讓動了動。
沈讓顯然是難受得狠了,眼睛半睜,目光失焦,汗水浸濕的頭發在動作之間迷了眼睛,睫毛被生理性的淚水打濕,又沾了汗,蟄得難受。他就着遊子龍的肩頭蹭了一下,整個人軟綿綿往這人身上墜。遊子龍拍背的動作停下來,他喘了口氣,“拍……”
遊子龍趕忙繼續給他拍。
他又嗆出些食物殘渣,到後面不咳了,遊子龍停了動作,他又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麼,遊子龍沒聽清。這回遊子龍動作沒停,隻是換了一下身體重心,緩了緩蹲麻了的腳,重新問了一遍。
“冷。”沈讓說。
“再堅持一下,我叫老衛和嚴老大過來。”遊子龍也不是醫生,隻能提出這麼個毫無建設性的意見。沈讓明顯有些抗拒——他本想着,按照以往經驗,自己在屋裡上吐下瀉,鬧完了也就好了。可如果驚動了這兩位,指定是要耽誤出行的。
不過,看目前這個樣子,明天也不大可能按計劃出行了。
于是他皺着眉避開了這個話題,閉着眼,也不再掙紮着折騰了。他有氣無力地吐出兩個字,把冷汗涔涔的臉埋在遊子龍肩上,甕聲翁氣地來了句,“難受。”
“你幫我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