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食為天
“你點的鮮榨橙汁。”
金屬的鈎子映入眼中,那鈎子原本是黑色合金質地,如今看上去已經多了許多油垢,還有斑駁鏽痕,雖然經過了主人的仔細打磨,卻依舊凹凸不平,泛着黃褐色,讓人一眼望去忍不住聯想到食堂裡那口鏽漬斑斑的炒菜鍋。
“謝謝。”謝家豪頭也不擡。
吳尋在油唧唧的圍裙上擦了擦手,也擦了擦那那個帶着鐵鏽的假肢。
食堂這個點不算忙,隻有三三兩兩的人坐着吃飯。謝家豪獨自坐在靠牆的桌邊,頭頂是一副紅色大字标語,“按需點餐,請勿浪費。種菜不易,罰款很貴。”旁邊的牆面還有一行龍飛鳳舞的手寫,寫的是:“十克/兩百功績”。
吳尋問,“我能坐嗎?”
“坐呗。”謝家豪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吳尋将手中的橙汁放下,給謝家豪推過去。他沉默了一會兒,以一聲歎氣打破了僵局。他操着一種拉家常的語氣,以過來人的口吻開啟了話頭,“這幾天日子不太好過吧。”
謝家豪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回答。
入城以來,他雖然沒有自己的小隊,但一直受到謝允器重,身邊也有人有心結交,總有人一起搭夥訓練,但自考核結束後,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這幾日甚至有些人見面擦肩連個點頭打招呼都不願意給他。
考核的獎品沒短他,可分隊卻遲遲沒有定下來,說是在等上頭的意思。他也摸不明白“上頭”是個什麼意思。
“你異能天賦好,戰鬥技巧也足。”吳尋說,“姓遊那小子平時缺勤嚴重,每次考核都危險得很,無非是評定等級高一點,你不服氣也正常。年輕人就是要有血性。”
謝家豪終于擡起眼,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帶着假肢的食堂員工。
這人認識阮晴山,是因傷退役的老兵,為人憨厚,對阮晴山有些格外的殷勤。他并不喜歡這個人,這是他頭一回認真打量吳尋。
這個人皮膚黝黑,臉上有幾分不符合年齡的滄桑感,眉間與額頭被歲月刻下印記,滿臉褶子,笑起來的時候側臉也有一道道深深的刻痕。他總透出一種謹小慎微的勁兒,像是生怕自己的假肢拿不穩東西搞砸了,面對作戰部那些人的時候,雖然相熟,卻又有些放不開,總顯得殷勤,也許還有些自卑。
吳尋露出一個憨直的笑容,眼睛裡卻依舊是死氣沉沉的木然。
謝家豪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用筷子夾了一大坨白飯塞進嘴裡。
“你和那個姓遊的争沒問題。”吳尋往他眼前又湊了一點,壓低聲音,“但是你去得罪沈讓幹什麼?”
謝家豪灌了一口橙汁,把杯子重重地放下。
“我沒想得罪他。”
“你是沒想得罪。但沈讓‘寵幸’那個姓遊的還不夠明顯嗎?你當着沈讓的面去找那姓遊的不痛快,那不就相當于下城主的面子嗎?”吳尋語重心長下了個結論,“這朝城啊,誰都可以得罪,但千萬不能得罪沈讓。”
“你真當别人看不出來誰的實力強嗎?但沈讓要擡舉他,誰敢不給他面子?别說他好歹是個A級,就哪怕他是個癡呆智障,沈讓要‘器重’他,别人也不敢有二話。要知道,這朝城根本不是你看到的樣子,這不是‘大家’的朝城,而是沈讓的朝城。”
謝家豪一臉願聞其詳,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說。
吳尋撓了撓額頭,大冬天的他在廚房忙了一腦門汗。大概是汗水迷了眼睛,他擠了擠眼睛,粗砺的手抹下來一把汗,混着黑黃色的油煙污漬。謝家豪很難把這個人與“作戰部老兵”聯系起來,或者說就算這個人是作戰部在役的一員,也普通得令他也絕不會多看一眼。
“朝城的貨币是功績點,是糧本位制。”
“你想想,你在外面吃的是什麼?玉米、面粉、土豆?朝城吃的是什麼,都是幾百年前才有的家常菜。一個正常的基地如果要集體達到這個水平,那至少要七成以上的财力都投到農業裡。但是這種基地活不長,為啥?因為軍費不足——在其他基地眼中這就是塊待宰的肥肉。”
“沈讓以一己之力,把農業撥款降到了三成。”
“按照一開始的功績點分配,嚴格來說,朝城一半的财富都是他私人的。”
謝家豪緊緊抿着嘴,幹吞了一口牙縫裡剩下的米飯,很難說那是個吃蒼蠅的表情還是個糾結的表情,他皺着眉頭,不知道吳尋到底是什麼意思,從鼻子裡哼出一句,“所以?”
“所以我得罪他我傻逼呗,我活該被針對。”他低聲罵了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語的抱怨,恨不能将這幾天的不痛快一吐為快。
“别這麼大火氣。”吳尋擺擺那個鐵鈎子手,安撫得并不走心。
“我就說,想過好日子,還是——”他用鈎子點了點自己的額角,“得用腦子。”
這動作與他的形象意格外違和,謝家豪眯了一下眼。吳尋将袖子一拉,露出手肘一下那長長的一截鈎子,敞開放在桌上。
“你啊,别和城主怄氣,不僅不能怄氣,還得殷勤一點。這朝城目前還是他說了算的,你看同人不同命,我這胳膊廢了,在他面前說錯一句話——哎,不提這個——就隻能到食堂打工,他——”
吳尋很有技巧地停頓了一下,謝家豪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沈讓連簽名本都拿不起來的那個狼狽場面。他與沈讓接觸不多,但用鼻子想也能猜到,如今沈讓的狀況大概也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槍都要拿不起來了——可他是城主,他說什麼那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