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讓聲音嘶啞,嗤笑了一聲,似乎覺得老衛這個提議十分荒唐。他咳嗽了一會兒,才輕飄飄地說,“我和這種人計較什麼。”
“你們随便吧。”
方聽松忽然覺得渾身血涼。
他出力不少,沈讓也算客氣,可到頭來,原來那一句句道謝、一句句抱歉都是假的。是他自作多情,覺得沈讓會感謝他,其實這位城主根本沒曾把他放在眼裡。什麼方聽松、王聽松,馬聽松,對于這位城主而言,都不過是一句可以交給别人随便處置的下等人。
沈讓說了這兩句話就累的夠嗆,皺着眉閉着眼,腦袋往邊上歪着,一副支撐不住頭顱重量的模樣。
老衛給他調整了一下枕頭的位置,沉默了片刻才開口,“上消化道出血這個事,有很多因素。”
沈讓閉着眼,聽他繼續。
“和你亂吃藥有關系——那種藥傷胃。和你頻繁嘔吐關系更大。”他斟酌着用詞,也不知道到底在糾結什麼,猶猶豫豫的。忍了半天,最後看着沈讓那個油鹽不進的樣子,沒忍住。
“其實,你吐其實和腸胃關系不大,主要是心理問題。”
沈讓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
老衛操勞幾天,憔悴了不少。相比喪屍潮之前那會兒,皺紋多了,白頭發也多了。老衛有點緊張,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個什麼勁兒,磕磕巴巴得解釋道,“腸胃是情緒器官,很多人情緒不好就——”
沈讓“嗯”了一聲打斷他,“我知道。”
這話老衛憋了很久才終于醞釀着和沈讓提,已經做好了沈讓拒絕承認自己情緒有問題的準備,卻完全沒想到沈讓會答得這麼利落。
準備的一番說辭沒用上,老衛頓了頓,重新組織了半天的語言,過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試探着問,“那我給你開一點抗焦慮的藥,你吃吃看?”
沈讓好一會兒沒說話。
“向導在易感期比較情緒化,和哨兵結合以後一般需要哨兵信息素的安撫。你和遊——”
“你能不管這事兒麼。”沈讓突然打斷他。
老衛後半句噎在喉嚨裡。沈讓擡起眼,表情有些抱歉,卻很認真地看着老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不太想治。”
老衛:?
哪兒有明知道自己有病但不想治的?
沈讓抿了抿嘴,向後靠了靠,臉色比白色的枕套多不了幾分血色。
他的目光像是落在很遠的地方,又像是落在對面土牆根的縫隙裡。他猶豫了很久,似乎終于鼓起了勇氣,才沒頭沒尾地忽然說了一句,“難受不是給人看的,這道理我明白。”
“我也不是表演給誰看……”
“可是我總覺得,如果連不高興的權利都沒了,我才是真的廢了。那不就是心安理得地光着腚把屎尿屁給别人看,讓别人擦屎麼?”他自嘲地垂眼,看着被子隐藏之下的身體。遊子龍不在,他又病得厲害,護士為了方便照顧,隻能給他穿那種醫療部提供的長袍。那種長袍就是一片布,從前往後穿,能把正面稍微擋一擋,背後系一根帶子,如果是能走動的病人,穿上之後連内褲背面都是露在外面的。
不過他不用穿内褲,他穿的是紙尿褲。
沈讓垂着眼,聲音低低的,“我都這樣了,也沒尋死覓活,已經算是和生活妥協了。”
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用多少藥物治療都是治标不治本。身為頂級向導,沈讓一直很清楚信息素、情緒對人的影響。他也在急救知識考核中審過考題,甚至讀過老衛找來的那些文獻和資料。他沒有故意把自己弄到住院部來,卻也覺得疼痛、失眠、嘔吐,這些事情都是自己活該,是默許了這一切在自己身上發生。
人生有不少磨難是要當受則受的。
“……你不能逼着我和解。”
他從未這樣直白地把自己的心思剖出來給誰看,這幾句話說得艱難。對着老衛殷切又擔憂的目光,卻又放不出别的屁來。他嘴唇微微顫抖,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喉頭滞澀地滾動了一下,重新擡起眼,看着自己年過半百的主治大夫,表情裡滿是抱歉。
他近似懇求地問:
“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