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逃避

年輕哨兵臉上滿是雀躍、期待，夾雜着幾分忐忑不安。

沈讓當然知道遊子龍在期待什麼——遊子龍活到二十歲，有十幾年都在腥風血雨中度過，經曆了兩次令人膽寒的喪屍潮。不同于在人類基地成長的少年，他過早地體驗了生死和漂泊，而今終于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因此，在所有少年人都想要大展身手争當英雄的年紀，遊子龍卻一心想要安定下來，想要過安安穩穩的尋常日子，有一個家，愛一個人。

他的目光純粹而真摯，灼熱得令人無法直視。

沈讓倉惶地别開了臉。可下一刻，陽光落在地上，又映在眼裡，他避之不及，視線中又撞入溫柔小意、滿室餘晖。

他心頭忽然湧起一陣不可言說的煩躁。

這次北上喪屍潮，朝城逃過一劫，他賠上半條命，苟延殘喘地活着。可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朝城不過是末世中的浮萍微草，任何來自外界的風雨都會使它分崩離析。而他也不過憑借一股意氣苦苦支撐，那根弦随時随地都可能悄無生氣地繃斷，他會倒在某個不知名的夜晚。

到那個時候，遊子龍會有多失望？

也許根本不必到那個時候，遊子龍就會失望。遊子龍會發覺朝城内外除了喪屍一樣有人類的争鬥，會發覺他并不是想象中那樣完美的救世主，會發覺他冷血、獨斷、自私，還有許多力所不能及，又或者在日複一日照料他飲食起居的過程中，消耗掉了那點懵懂的熱情。

如果隻是想要一份安定，他更不是一個好人選。

“弄這些幹什麼？”沈讓嗓音低沉。

遊子龍内心忐忑，支支吾吾。他沒聽出沈讓語氣不對，隻當長官是惦記着“考不進前三就不許搬進來”的協議，而自己卻偷偷找孫景明把單人床換成了雙人床，屬于投機取巧、先斬後奏，沈讓指定要生一下氣的。

可說了，那老頭看他不順眼得很，對他幾度冷嘲熱諷，話裡話外都是說他吃軟飯沒出息。他觍着臉受着，滿腦子都在琢磨把雙人床安排好之後沈讓會是什麼反應——沈讓可能會生氣，讓他換回來；可能會惱羞成怒地讓他滾蛋，最後又在他的死皮賴臉下松了口風；也可能會高興，誇他安排得好；不過最有可能的是裝作無事發生一臉鎮定，卻其實從脖子一直紅到耳朵尖兒。

“長官不喜歡嗎——”小火龍偷偷瞄沈讓，試圖蒙混過關。

“你那會兒說的是，我要是考不進前三就不要住進來了，可是那現在成績還沒出，我指不定能考進前三呢……”他滿嘴歪理，理不直氣不壯，索性裝得可憐巴巴的，“那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睡在門口。哎呀，最近天好冷的，門口肯定也很冷，我指不定會感冒，那肯定影響我考核發揮，本來能考好的就考不好了……”

沈讓被他攪得頭疼，皺了皺眉，一針見血地指出來：“你理論考成那個鬼樣子，怎麼前三？”

遊子龍張了張嘴，不清不楚地哼哼了幾聲，大概在找歪理。沈讓沒給他狡辯的機會，出言譏諷，“你在醫療部的時候弄那些東西我就沒說你，以為你折騰歸折騰，至少心裡有數，不會考得太差。但是你自己看看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幹什麼？A級異能者，高級哨兵——”

“考核連普通人都考不過，你不嫌丢人我還嫌丢人呢。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正事兒上？”他剜了遊子龍一眼。配合着那句“丢人”，那一眼幾乎可以稱得上厭煩。

遊子龍的幹嚎聲戛然而止。

滿心的歡喜捧出去，卻被罵得狗血淋頭，透心涼。他好半天沒回過神，以至于一反常态地沒哭沒鬧。

沈讓說完，見遊子龍沒有反應，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罵什麼，說出來之後一點沒覺得舒暢，反而愈發煩躁，隻喘了幾口氣，擡手重重地敲了敲太陽穴，敲得腦仁兒“庫庫”地響，而後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房間，把堵在門邊的遊子龍扒拉開，自顧自推着輪椅進屋了。

遊子龍被他輕輕一推，卻直挺挺地踉跄出去。

沈讓頭也不回地進了衛生間。

遊子龍讓出路來，停在衣櫃前頭。衛生間裡傳來水聲，沈讓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做過從輪椅到座便器的轉移，而且也從來沒自己換過紙尿褲，他有點忍不住地擔心，卻又迅速打住了這個念頭。他是沒心沒肺，卻不是真的沒腦子，尚且還分得清哪句話是嘴上不饒人，而哪句話又是走了心。他喜歡沈讓，不在意多付出一點，也不介意沈讓嚴格一點，隻要沈讓舒服高興，他就樂得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