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讓的輪椅停在床邊，高級的電動床和高級的輪椅把卧室營造出幾分病房的氣氛來。沈讓帶着留置針的手繞過輪椅扶手，屈肘穩定重心，俯下身去，用隻扭傷了綁着護腕的手去夠床頭和床頭櫃之間的轉移闆。

轉移闆雖然是塑料的，但為了保證功能性，重量十分可觀。

他用手穿過轉移闆邊緣的空洞，卻因為手臂力量不足，隻提起來一點，又砸在地上。他喘了口氣，将不怎麼得用的手臂換了個角度。人體肌肉大多不是單一工作的，他手臂上的肌肉一部分徹底癱瘓，一部分半殘，好在還有那麼一兩個肌群完好，隻要找到特定角度，是能吃得住勁兒的。

轉移闆挨着床沿，磨磨蹭蹭地搭在了床邊和輪椅上。

遊子龍傻傻地站着，觀看沈讓的表演，并沒有上去幫忙的意思。這些日子的接觸下來，他很清楚沈讓不反感他按摩，但如果他貿然上去幫沈讓，指不定又會觸沈讓的黴頭。

沈讓扭頭看了他一眼。

嚴冬恰好配好藥進來，看着遊子龍跟個木頭似的杵着，也納悶了，“等什麼呢，抱你家城主上床啊。”

“啊——噢！”遊子龍這才得了聖旨一般，趕忙上前。

上回在體育館他學過這個，彎下腰，和上回一樣，雙腳左右夾着沈讓幾乎沒法踩在地上的雙腳，用膝蓋抵着他鎖不住的膝，一手環着人腋下，一手從後腰托着，比褲腰稍低些，又不至于到冒犯的位置。

沈讓配合地勾住遊子龍的脖子，他一發力，沈讓就能從輪椅上虛虛站起來。

沈讓低血壓，站起來又容易壓迫腸胃和膀胱，這麼一“站”，渾身都微微發抖，耳内悶得聽不清聲音，隻顧着喘氣。他下身沒有切實的感覺，上肢用力，緊緊地攀在遊子龍身上，手臂挂着遊子龍脖子，甚至把腦袋也找了個能放下的位置，靠在他側臉頸間。

“先别動，頭暈。”

遊子龍乖乖地抱着他。

兩人離得近，哨兵嗅到向導素的味道，混着沈讓的體味。這種氣味伴随着他整個覺醒期，他本能地覺得舒服。遊子龍沒忍住，深深吸了一口，還享受地閉上眼睛。

沈讓轉移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看，一半是不喜歡人碰，一半是難受。過了片刻，他身體才适應，就聽着遊子龍這一聲動靜。沈讓心裡煩躁，就低聲罵他，“遊子龍，你這是騷擾向導。”

相比被人突兀地扯開遮羞布，暴露出醜陋的的脆弱，似乎這樣的暧昧更好接受些。沈讓第一年殘疾，卻好歹也當了十幾二十年向導了，在被人“輕薄”這方面經驗豐富，鑒于他們倆這不清不楚的關系，遊子龍這一嗅聞的動作充其量是唐突，卻絕稱不起冒犯。

因此他雖罵了兩句，語氣卻并沒有當真的動怒。

遊子龍心裡明鏡似的，嘿嘿一笑，“債多了不愁——”

邊說着，他把人又往懷裡摟了摟，也不必借助轉移闆，就将人抱到床上。他也看不到沈讓屁股底下是怎樣的，隻好慢騰騰往裡放，直到感覺到這人的屁股從手裡落到床上，才松開手，又扶住沈讓上半身。

沈讓平時看起來生人勿進，當真抱進懷裡了，卻相當好抱——他下身沒感覺，整個人都貼過來，連腦袋也靠在肩頭，怪嚴絲合縫的。遊子龍胡思亂想，沈讓兩隻手從他脖子上抽回去撐在身側，他覺得怪不爽的，心說要是能多抱一會兒就好了。

小火龍不想這麼快撒手，蹲下來，仰着頭看坐在床邊雙手撐在兩側維持平衡的長官，指指他的腳丫子。

“要幫你放上床嗎長官？”

遊子龍雖然個子大，可此刻蹲着，沒什麼強烈的壓迫感，表情也純良，甚至有些憨厚可愛。不像醫護人員一樣平靜冰冷，也不像那些兄弟……就是很乖。

沈讓看了他一會兒，低低地應了，沒跟身體過不去，雙手扶在身側等人幫忙。坐下時，身側沒有扶手，其實也不能帶來切實的安全感，但低血壓的感覺迅速緩解，隻幾秒鐘，他的臉色就不再發青。

好半天，沈讓低低歎了口氣。上肢因為肌松藥物而無力，神經痛刀切斧砍一樣無休無止，輕微的戒斷反應也讓人頭腦昏沉，加上手腕扭傷，自理能力也就大幅度下降。

小火龍低頭捉住沈讓的腳腕子，嘴裡很貼心地彙報進度：“我抓住你腳丫子啦，我要把它們放上床啦！”

他慢慢将人一雙腿擡起來，讓沈讓順着在床上轉了個方向，才把一雙軟綿綿的腿放到床上。他又湊過去伸手從沈讓腋下穿過去，抱着人往床頭挪了挪。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看起來早在腦子裡演練了很多遍。

他比嚴冬體力好很多，整套動作下來平穩又迅速，而後他将被子一扯一抖，嚴嚴實實蓋住沈讓，隻露出肩膀往事的位置，又沒事人一樣，一屁股坐在輪椅邊上，隔着被子給沈讓揉按放松。

“别讓他站太直，會低血壓。”嚴冬沒想到遊子龍動作那麼快，補了一句遲來的指導。遊子龍記在心上，手中很有些章法地按摩起來，嘴裡從善如流回答，“好哦！”

癱瘓三個月，沈讓腿上的肌肉失去彈性，和那棉被的手感相差不大，還有些水腫，死氣沉沉。

沈讓目光盯着遊子龍的動作，明顯不太适應，卻最終抿了抿嘴，沒有阻止。遊子龍賣力按着，擡頭沖他笑。他于是低聲說了句什麼，遊子龍觍着臉笑，笑完了又去嘴賤招惹沈讓。

嚴老大沒聽清這兩人在竊竊私語什麼，隻聽到最後遊子龍回了一句，“好嘛，我錯了，好長官~”

語氣絕對是帶着波浪的。

“站立本身對肌肉骨骼血液循環都有好處，但是需要循序漸進，慢慢适應，”嚴老大嘴上繼續說，語氣是十足的醫學科普，偏頭繞過遊子龍去看沈讓的臉色。沈讓向來被他抱上床以後臉色慘白，要難受半天，指不定還得吐，可這會兒卻見見沈讓雖一如既往微皺着眉，狀态很是不錯，精神頭十足地橫了遊子龍一眼，半是無奈半是氣惱，那表情豐富得很。

嚴冬咂摸咂摸，舌頭頂着牙齒外側的口腔上，把臉皮子頂出來一個鼓包，垂着眼琢磨。他覺得自己有點多餘——這不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多餘，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但這确實是他第一次懷疑，自己這個護士長的職稱，是不是徒有虛名。

可說了，每回他扶着沈讓上床，沈讓都要難受半天，這幾天他照顧沈讓比較多，沈讓又不太舒服，直接吃什麼吐什麼，一口飯也吃不下，最後隻能用葡萄糖、營養膏和止吐藥解決。怎麼到了遊子龍這兒，還能說說笑笑，呃，打情罵俏？

他怎麼不知道費洛蒙還有這個功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