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雨季

這句話在沈讓的意料之外，他微不可見地抿了下嘴，掩過一瞬間被抓包的局促。遊子龍見他沒有當即反駁，趁熱打鐵，“我睡覺還滿乖的——”

這話就昧良心了，他遊子龍睡覺和“乖”這個字屬實是有點沾不上邊。

“你要是不舒服就叫我，我給你拿藥。”小火龍補充，“我睡眠質量好，起來之後回去倒頭就睡，第二天根本不記得的。”他念念叨叨掰着指頭和沈讓數不打昏自己的好處，“我還可以幫你倒個水啊，打個蚊子啊——”

“主要是打昏之後，我睡好久，早上都起不來訓練。”小火龍擲地有聲，“你不是最在乎我的訓練了嗎！”

沈讓啞然。

他倒是不知道向導對哨兵的安撫性催眠還有這種副作用——雖然說，他的操作，可能，确實，是暴躁了一點。

遊子龍是個半吊子哨兵，越是相處，他就越是發現這個人可能根本沒有完全覺醒，高級哨兵的優勢完全沒有發揮出來。這意味着，遊子龍可能沒有精神獸，精神獸的本能就是保護精神圖景——沈讓甚至懷疑遊子龍根本就見過自己的精神圖景——他的催眠，由于沒有任何本能的抵抗，對于遊子龍來說，可能效果确實比較好。

“知道了。”沈讓算是默認了。

“！！！”遊子龍蹦起來，膝蓋在輪椅的钛合金鋼架上撞了一下，疼得一咧嘴，嚷嚷的嗓門直沖雲霄，“居然真的是你打昏的我！我就是試探一下你的口風！你居然認了！你為什麼要打昏我！那個黑乎乎的毛棍子是啥！”

沈讓氣結。他萬萬沒想到，當了這些年城主，一世英明，居然在個毛頭小子手裡翻了船。他闆着臉瞪遊子龍，“吵死了，再鬧我現在就把你打昏。”

小火龍連忙閉嘴，并在嘴邊比劃了一個拉上拉鍊的姿勢。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咕噜噜轉了幾下，露出個讨饒的笑，蹲下身，在沈讓輪椅側邊歪頭，那意思，“我知道錯了，長官行行好——”表情像極了扒在主人膝頭恨不得張嘴說人話的狗子。

沈讓被他氣笑了，一巴掌呼噜在他腦殼上，落下來卻沒用力道，将就着動作揉了一把他亂糟糟的頭毛，“行了，别耍寶了，既然起來了就收拾收拾，上午的理論别再翹課了。”

小火龍樂颠颠站起來，穿着大褲衩光着膀子打了個立正，“是，長官！”

沈讓去窗邊拉開窗簾，金屬百葉窗發出“刷啦啦”的幾聲碰撞，外頭天色微瞑，遠處的雲層泛起藍紫色的曦光，确切來說是五彩斑斓的黑，被厚重低矮的雲層壓着，像是不情願就這樣把朝陽放出來。栖在枝頭的烏鴉應聲驚起，“啊，啊——”地撲騰着翅膀，笨拙地飛向遠方，劃破初晨的靜谧。

昨夜沒有蟬鳴，今早鳥叫沉重而拖沓，夏天就要過去，秋雨将至。

“都麻利點，這場雨最遲晚上就會下來，這批貨不防水，不能淋。”女人一腳踏在砍斷的樹樁上，左右張望。一行人約莫十幾個，聞言加快了搬貨的速度，遠處依稀聽着一聲“死秃頭，要不是你給卡車打爆了，咱們至于在這兒受這份罪？”“閉嘴吧你，要不是老子給它打爆了，你吃得着這批貨嗎？”

女人耳朵一動，打了個口哨，沖着轉過頭來的幾人擡了擡下巴，睨了人一眼，幾人頓時噤若寒蟬。

她穿着個馬甲，右側大腿槍套裡插着一把九毫米口徑的手槍，棕褐色皮靴側面插着把刀，不像軍刀制式，彎而長。她轉過頭，臉上帶着傷疤，皮膚是風吹日曬的滄桑，左眼眼眶凹陷，卻仍能看出幾分明豔風姿。

“老大，上回說的那批貨什麼時候到？”旁邊缺門牙的漢子搬着個箱子放進卡車裡，扭過頭，咧開嘴，“兄弟們等着開葷呢。”

“開個屁，那批尖貨咱自己留着。”女人一撇嘴，呸了一聲，随後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尋思片刻，眯了下眼睛，“過兩天咱上北邊弄一筆……”

“北邊兒？”卡車上頭跳下個人，回頭看了一眼廢棄的補給站和旁邊被打爆了的另一輛卡車， “現在去北邊兒不是找死？喪屍滿地爬——”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拉開最近一輛車的車門，一腳蹬在邊上，輕松發力，撐上去，彎腰從駕駛座摸出一瓶水來，轉身坐在車門邊上喝了兩口，扯着脖子跟這邊對話，“我看在南邊走貨挺好的。”

“不走A區，我打算往東，從原B區穿過去。”女人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冷笑了一聲。喝水的男人聽了，把舊塑料水瓶一放，蹦下來，“那不就是朝——”

女人橫了他一眼，他哂哂然閉嘴，女人卻笑了，“是啊，就是朝城。我不僅要從朝城借路，我還要搞他們的人，拿他們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