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城體檢設備不算豐富,最值錢的也不過是一台CT機罷了。老衛輸入密碼打開CT室大門,自己兼任影像科醫生,去調試設備。沈讓打量着冷冰冰的CT床,将無知覺的腿從輪椅上搬下來——僅僅是這個動作,他都險些沒找到平衡,上身是靠着輪椅的束縛帶才沒有撲下去。
老衛重重咳嗽了一聲。
沈讓乖巧地關上耳朵。
果不其然,老衛使出最強絕技,啰嗦攻擊:“我就知道你最近沒有好好複健,動态平衡這麼差,靜态呢?沒有練過自己坐吧?在床上是不是也都是靠吊環和欄杆?輔助設施是好,但你太依賴輔助設施,身體就更缺少鍛煉。還有啊——藥物也是,合理的藥物治愈、幫助人管理疾病,但有些藥物也不能像你這麼吃——”
老衛在那邊喋喋不休,沈讓低着頭,慢條斯理地把雙腿從輪椅上搬到地面。雙腿因為姿勢變化,細細抖動着,而他控制不了這種肌肉痙攣,隻覺得褲腿裡像兩隻活鲇魚在鑽,又像是被蟲爬滿了骨髓的喪屍,取代了主人,得到了掌控權。
他閉着嘴發出一聲悶悶的幹嘔,擡手對老衛擺了擺,那意思——等會兒再念,難受,老衛一張嘴忽然就閉上了。
到最後,老衛到底沒看下去,上前躬身架着他,這才把人扶到CT床上去。沈讓臉色不大好,也不知是“站”了那一下,體位性低血壓,還是惡心勁兒沒過去,他沉默着被老衛扶着躺下,看着自己的身體被擺好,低聲說了句,“辛苦了。”
“……是挺辛苦我這老腰的。”老衛毫不客氣,故作疼痛地扶了一下腰,轉身走到操作間,又念叨起來,“你要是摔了,脊髓二次損傷,我可不止這點辛苦了。欸我說,昨晚是什麼情況,還有人能奈何你這頭倔驢呢?”
儀器發出聲聲轟鳴,蓋過了老衛的唠叨聲。沈讓看着巨大的儀器和天花闆,總覺得自己是一個被送入維修間的高昂設備。壞掉的東西修不好其實沒關系,他自打感覺不到雙腿那天起,就沒有再能走路的打算了,隻求少給别人添麻煩,把應盡的職責盡了就成。
“行了。”老衛從操作間走出來,“晚上給你出結果,一會兒去測心肺功能,皮膚給你檢查一下,尿管也該換了吧——你間歇□□适應得怎麼樣?”
沈讓是個體面人,受不了老衛這滿口屎尿屁的,他遞過去一個讨饒的眼神,兩邊手肘向内向後把身體撐起來。CT床比輪椅稍高,從高往低轉移相對簡單,老衛這回沒伸手扶,隻虛護着他。
沈讓晃了一下,老衛又念起來了。“你得複健啊,核心太弱了。軟癱期結束,開始痙攣是正常的,失控的肌肉會和能用的肌肉反着來,行動能力确實可能退步——但是痙攣不是隻有壞處的,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輔助你鍛煉。你少吃點巴氯芬和肌松藥,你想啊,眼睛,嘴巴,胳膊,胸腔,呼吸,全都是靠的肌肉,你吃藥吃多了,不覺得身上沒力氣嗎?”
“是有點,你有更好的藥嗎?”沈讓接了一句。他不大在乎藥物嗜睡的副作用,頂級向導的精神力夠強,他小睡一會兒基本就能抗住困倦感,但身上沒力氣是讓人煩。
“……局部注射肉毒杆菌可能有點用。”老衛支支吾吾的,“我翻了幾篇論文,還沒得出結論……”
醫生也不是全知全能的,這方面的資料實在是少而陳舊。他看到這東西一次管半年,且不說能不能找得到藥,哪怕是找到了,能确定有效,他也不敢給人用。半年,肌肉用進廢退,一針下去,往後也不用考慮什麼複健了。
這世間哪有兩全的法子,有時候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其實更多時候是魚與熊掌都得不到。
體檢結果并不理想,沈讓的心肺功能退化近百分之四十,他死活不肯讓老衛檢查皮膚,老衛也隻得罷休。他跟着沈讓推得飛快的輪椅在走廊裡罵人,他罵人是有講究的,旁邊有人經過的時候,他絕不罵沈讓,一旦人走遠了,就又開始劈頭蓋臉地罵。沈讓乖巧地埋頭喝熱可可,奉行一貫的原則: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你以為我叫你複健就是為了走兩步路麼!”
“以後能恢複成什麼樣,能不能站得起來,能不能走路,這都不是重點。這玩意看命!我關心的是你的身體狀況!”
“複健,和心肺功能肌肉骨骼強度這些東西全都相關!我再怎麼幫你,你現在這個狀況,根本就不适合工作,更别說大量使用異能了。你之前開荒淨化土地,哪次不是異能耗竭。你現在去幫他們大批量處理土地,無異于飲鸩止渴,能堅持多久?”
“哪天你體力徹底跟不上異能的消耗,朝城吃什麼喝什麼?你知不知道你的戰鬥力、自保能力,對朝城意味着什麼?還是你打算委身給‘哨兵聯盟’,還是賣身給那些對你的異能垂涎已久的‘科學家’?”
這話就罵得有些難聽了,沈讓推輪椅的動作頓了一下,老衛心裡一緊,以為沈讓要發脾氣了,卻沒想沈讓隻是扭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