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潔身自好
酸辣粉味道正宗,筋道的紅薯粉、新鮮的油潑辣子、酥脆的炸黃豆。遊子龍的飯量是個無底洞,埋頭吃得熱火朝天,紅油濺得在衣服上,他也完全不在意。沈讓則完全不在狀态,上午出門前吃的藥藥效已經過了,他身上愈發疼得厲害,心不在焉地往嘴裡一根一根地送酸辣粉,滿腦子都是把人支開。
遊子龍埋頭苦幹三分鐘,滿嘴流油,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肚子,伸手去紙盒裡扯了一張餐巾紙擦嘴。
沈讓注意到他胸前也有一塊看似熱可可的污漬,
“你衣服上是什麼,燙着沒有?要不要去換套衣服?”他手肘搭在桌上,微側着身子緩解腰背的壓力,試圖從疼痛中尋來一刻喘息。口中說着、客套着,眼睛卻下意識往抽屜看。
抽屜裡是各種各樣的藥物,口服藥、皮下注射的針劑,還有些應急的葡萄糖,零零碎碎有十多種。總體來說,他的常規藥一天兩回,通便藥、三種止痛藥、緩解肌肉痙攣的藥,早晚各一次,營養神經的口服藥早上吃,晚上有安眠藥,再打一針肝素,防止他久坐不動,形成血栓。
除了常規藥之外,還有一種是“需要時用藥”,有止吐藥、胃藥、更多的還是止痛藥。止痛藥種類繁多,包括撲熱息痛一類非甾體類藥物,也有更強效的阿片類藥物。阿片類藥物就是人們所熟知的強效止痛藥,成瘾性強。白天他有時加半片,能扛三四個小時,而夜裡神經痛往往更嚴重,半片根本頂不住,他把劑量加到一片,有找老衛加了夜裡常規藥的劑量,還是會淩晨三四點痛醒,痛得他翻不了身、按不了呼叫鈴,覺得自己會生生被疼痛碾碎在床上。
老衛最後給他開了止疼的針劑,混了鎮定劑,能保證他安安穩穩過一夜。隻是這藥效太強也不大好,他半夜每兩個小時要醒來翻一次身,四個小時排一次尿,而往往一針下去,夜裡該做的基本都錯過了,第二天早上起來會鬧得很狼狽。
“哇,長官這麼善解人意。”遊子龍哪裡曉得沈讓千回百轉的心思,他低頭把衣服拽起來,從領口看了一眼,沒紅沒腫,咧嘴一笑,“應該是給你擦的時候蹭上的,沒燙傷!”
“不過确實可以換身衣服!謝謝長官!” 遊子龍毫不吝惜溢美之詞,哇啦哇啦地誇着沈讓。說完,他又趕忙埋頭吃了兩口,甚至把酸辣粉的盒子抱起來,咕噜噜喝了幾口湯,這才往前一推,站起來,拍拍沈讓肩膀。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你接着吃!” 他熟門熟路地打開衣櫃,抽出沈讓的黑色T恤和寬松休閑褲,蹬蹬蹬跑去洗手間。
到底誰才是這間屋的主人??
看着遊子龍反客為主的作風,沈讓歎氣都歎累了。他扭頭看了一眼關上的洗手間大門,心中天人交戰,最終還是向止疼藥做出了妥協。
一不做二不休,沈讓做賊似地抓緊時間,手都好使了,迅速拉開抽屜,把裡頭瓶瓶罐罐拿出來,再挑揀出一個藥瓶,左手用被燙紅的掌根把藥瓶按在桌邊固定,右手用拇指指側熟練地撥動防滑瓶蓋,雙手夾着那小藥瓶,倒出藥片在桌上,再将瓶子固定回去,倒多出來的用小拇指那一側扒拉回瓶子裡。
他将把藥片扒拉到掌心、塞進嘴裡,也顧不上倒水了,幹嚼着咽下去,就了半口酸辣粉的湯。
太慢了。口服藥起效太慢,一片藥吃下去,他仍覺得疼,疼得人心神不甯,心慌氣短。短短一個上午狀況百出,他知道自己不該用太多藥,但身體卻叫嚣着疼,大腦也叫嚣着,讓他再來一針,從兵荒馬亂的上午得來片刻喘息。
他低頭看了一眼什麼,又拉開抽屜,從裡頭翻出來一支預先抽好的針管,拔了蓋子掀開上衣和褲腰,紮在腹部。
褲腰下頭的皮膚斑駁,比上身被腰托磨損後又燙傷的皮膚更加駭人。
高位截癱沒有運動能力,形成血栓的風險大大增加,他放棄了雙下肢複健,也拒絕按摩,更不樂意穿彈力襪,隻能每天紮針。他身上脂肪層不多,手也不方便,基本隻能紮在腹部,而抗凝藥打進皮下,血液受到藥物影響凝固緩慢,故而每天兩個針眼,一片的淤青。
他熟門熟路地打完針,扣上注射器針頭的蓋子,把針管丢在了桌邊的垃圾桶裡。卻不知出于什麼心态,他不想讓遊子龍看見,也不想讓遊子龍過問這些,掩蓋“罪證”似的,抟了一團餐巾紙丢了進去。
那邊沖涼聲已經停下,沈讓吓得一震,趕緊把瓶瓶罐罐往抽屜裡一扒拉,啪地關上抽屜。
“……洗完了啊?衣服挺好看。” 沈讓頗為尴尬地回頭,裝作若無其事地評價了一句。某些城主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在心裡頭罵罵咧咧,卻還是認命地繼續做賊心虛,天知道為什麼。
“那是!” 遊子龍臭屁地一甩頭發,随後得意洋洋地揚起頭,完全忽視了他誇的是衣服不是自己這件事實,相當随意地把濕漉漉的頭毛抓了兩把,三兩步走過去,一屁股坐回原位。
沈讓的衣服,或者說衣櫃,有一股在櫃子裡放久了了的木頭味道,混合着很淡的體味,遊子龍挺喜歡這種味道,特别讓人安心。他開心地擡起肩膀,左右嗅了嗅衣裳,看了眼沈讓的酸辣粉,“你還吃嗎?”沈讓搖頭,他端起碗來繼續扒拉了沒吃完的酸辣粉,貫徹了一根都不能浪費的理念。
真他娘的能吃。城主在心裡罵人。
他食欲本就不好,兵荒馬亂的中午使得本就不怎麼樣的食欲雪上加霜,看着遊子龍跟八輩子沒吃過飯這德性,實在是,看着都覺得撐得慌。他有意逐客,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隻好找些事來做,順手整理起桌上的文件。
最外頭一份是為了最近的特訓考核準備的人事檔案,遊子龍看見自己的照片,城主辦公室的資料他也不知道避嫌,好奇地湊上去。
好奇寶寶遊子龍不消停地拿胳膊肘攘了攘沈讓,“長官,你沒事兒的時候,一般都幹嘛啊,一個人無聊不無聊?這是什麼啊?我的資料嗎?”
“我一般都很忙。”沈讓瞥了他一眼,索性把那張信息表抽出來遞給他看,有種放棄治療的認命感,一邊還耐着性子解釋。
“基地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會彙集到我這裡,對内每個人的衣食住行,生活用品食物水源,道路維護,電路和網絡供應,病毒和異能的研究所需資源,對外的打喪屍,訓練隊員,準備武器。還有一些與其他基地的聯合作戰……”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麼把這句話說出口,或者試着解釋為什麼要事事親力親為,斟酌半晌,最終在漫長的解釋裡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
“我不信任别人。”
他這句話哪裡是在總結前文,分明是在提醒遊子龍。
辦公室雖然待客,但是重要資料多,安全保衛級别很高,很少讓人進來。裡屋算是私人場所,除了醫生,幾乎就沒讓人進過。遊子龍一直在屋裡賴着,這讓沈讓感覺不安,甚至某個瞬間,念頭一閃覺得他是不是哪方派來竊取資料的間諜。
遊子龍聞言,從信息表裡擡起視線,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他沒聽進去前面那些,卻聽懂了最後一句,附和着,
“同意,是我,我也不信任别人!”
沈讓氣結。
信息表上面有圓珠筆筆記。兩百多年前,也就是喪屍爆發之前,筆雖然很常見,卻也逐漸在被數字技術代替,但因為喪屍病毒爆發,人類文明受創,電子設備在野外嚴重受限,沒網沒電就是磚頭一塊,且容易被篡改數據,因而紙筆再一次成為了主流。
遊子龍看着上頭批注,不知道是不是不同人寫的。第一種筆迹最簡,隻歪歪扭扭畫了幾個圈,還有幾個不太像字的符号在旁邊。後面好像換了支筆,字迹工整些。再後面就是正常的字體,但也都零零散散的。
沈讓看着遊子龍,稍稍有些恍惚。
遊子龍扯了扯嘴角,指着最糟糕的字迹問沈讓,“這誰寫的,好醜。”
大概是藥效逐漸開始發作,他反應變得遲鈍,過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聽明白遊子龍在問什麼。他腦子渾沌,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這麼能吃,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這麼聒噪,也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還呆在他屋子裡。
打了藥之後,他警惕性下降,反應力低,不喜歡有人在房間裡。那種恍惚又不能自保狀态不該屬于朝城城主,他有些煩躁,想把人趕走,自己回床上躺着。
沈讓木瞪瞪地看了一會兒那個字,好一會兒,目光閃了閃,低聲回答了一個字,“我。”
他把信息表遞過去的本意是讓遊子龍看看上面的批注,有一些異能分析和訓練方向的建議,還提到了哨兵的信息素周期。結果沒想到他看了半天,就看出這麼個名堂來。他本該覺得自卑,覺得冒犯,可大概是藥物作祟,他沒什麼情緒波動,隻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