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從那天晚上開始。
林諾莫名覺得,恺撒變得越發陰晴不定。
他依然有數不清的會議、演講、政治會面,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才會帶着一身冰涼的露水,回到安全屋。
林諾還是習慣性地等戀人回來,但每當恺撒進門看見他,就會露出某種既不像寬慰,也不像眷戀的表情。
如果非要形容,那是一種近似痛苦的晦暗感情,因潛藏在下的實體已經過于巨大,因此即便是他,也不受控地暴露出冰山一角。
“我似乎并沒有要求過讓你等我回來。為什麼你總是這樣自行其是?”
恺撒說。
“……”林諾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他眸色轉冷,慢慢從沙發上站起,想弄明白對方隻是心情不好,還是真的想要跟他大吵一架。
但下一秒,銀發男人卻大步跨過來,緊緊把他抱進懷中。
“……是我說錯話了,小貓。請原諒我。”
他貼在林諾耳邊低沉喃喃,手臂箍得林諾腰身發疼。
“我也愛你,林諾……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能。”
或許是戀人為了保護他而心力交瘁,才會突發惡疾。
林諾攥緊拳頭又松開,最終忍了下來,還是默默地回抱他。
但這種事并沒有随着恺撒道歉而停止。
似乎每一次恺撒開會回來,他跟恺撒都會爆發激烈的争吵。
恺撒的潛意識,仿佛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在無所不用其極地把林諾推遠,另一半卻在竭盡全力把林諾強留在身邊。
這樣的兩極拉扯,不僅讓他再也無法維持從前的冷靜從容,還讓林諾也飽受折磨。
“消息确定了。秘密調查局會在月底對您發出提審令。”
參謀說。
“這是決勝之時。因此在您走上軍事法庭以前,必須确保那個Beta孩子先一步犧牲。我們已将一切安排妥當,隻等您确定最佳時機。”
恺撒在下屬面前很少暴露個人情緒,因此截至此刻,依然沒人發現他的有意拖延。
但即便他能掌控一切,也無法掌控這個宇宙運行的時間——
殘忍的,滴答推進的時間。
男人垂下義眼,銀白色的眼睫輕微顫動。
但他很快擡起,語調沉穩地回應:“好。我自有安排。”
恺撒返回安全屋。
因為輿論風暴始終未曾平息,林諾又被他轉移到一個新的安全據點,以免在計劃進程中被星盜之流截胡。
房間還是亮着燈。
恺撒一進門,就先背過身脫下大衣,似乎那溫暖的光源,會灼傷他的義眼。
但當他轉過身來時,一盆紅豔豔的玫瑰花,已經杵到他眼前。
“……我委托随行長官們買的。”
林諾說,另一隻手難為情地抹抹鼻子。
他們這段時間總是莫名其妙起摩擦,弄得林諾常常悶在安全屋裡難過。
但當情侶光腦上的日曆鬧鐘響起時,他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去做日曆提醒他做的事。
“兩百天紀念日。你忘了嗎?”
林諾看看他的表情,又有點失落,低下頭踢踢地闆,“南境那次旅行的兩百天紀念日……”
情侶間可能會送紀念日禮物,這件事還是林諾在莊園養傷時搜到的。
那時他為恺撒深夜徘徊的模樣感動,打定注意往後要對恺撒更好,于是在光腦上記下了他們初次确定關系的日子。
一百天紀念日是趕不上了,因為那會兒還是他陪恺撒度過易感期的時候。
但至少兩百天紀念日他們在一起,林諾也想借着這個機會,好好跟恺撒談一談,把他們最近老吵架的原因講開。
他記得自從自己在莊園裡送過恺撒一束玫瑰,恺撒就一直把它插在辦公桌上。
不過,新鮮花束畢竟有保鮮期,不管怎麼精心養護,他送的那一束還是在一個星期後慢慢枯萎了,當時恺撒還露出了特别遺憾的表情。
不過從那以後,恺撒的桌上總會習慣性養一束新鮮玫瑰,不管是在莊園還是私人飛艇上,林諾就猜他可能是自己也挺喜歡這種花的。
于是,他索性拜托值勤的衛兵幫他買一盆帶土的玫瑰,連盆帶花舉到恺撒面前。
“玫瑰帶根莖的話,就不會那麼容易枯萎了。”
林諾一手舉着個粗糙工業風泥盆,一邊非常直男地說。
“我還給它做了一個新盆,加裝了自适應生态管理裝置。檢測到土壤濕度低于薔薇科所需标準,這個盆底部的自适應裝置就會啟動,然後提供玫瑰需要的水分和營養液……咳。我覺得應該會很實用的。”
玫瑰花移植到他的盆裡,每朵花苞都吸飽了營養液,開得又大又紅,火團一樣,明豔地映在恺撒眼珠上。
有那麼一小會兒,林諾隔着錦簇的花枝,看見戀人情不自禁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笑容很寵溺,很溫柔,也多少有點看見泥盆的無可奈何。
特别像他們在莊園裡,恺撒從早到晚陪他治療ptsd的時候。
于是林諾也低下頭,很别扭地彎起嘴角。
然而下一秒。
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毫無預兆地撥開了花盆。
林諾本就單手舉着,一時沒有拿穩,養着玫瑰花的泥盆,“啪啦”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恺撒把手放下。
他看看地上的碎片,去啟動牆角的自動清潔機器人,同時淡淡道:
“以後不用做這種事。早點睡吧。”
林諾看着他。
他什麼也沒說。徑直轉身,往房間走去。
恺撒靠着牆,看機器人拾掇地上的碎片和土塊。
吸塵口嗡嗡地抽吸着滿地殘骸,而他看着看着,還是彎下腰,想去撿散落在土塊間的玫瑰。
隻聽“砰”地一聲摔門重響,剛回房間的林諾又出來了。
他剛剛回去拿了他的耳機,還有幾件外套,面不改色踏過滿地殘骸,大步朝安全屋門口走去。
“……不,小貓。等等——”
林諾站住腳跟,回過身來。
少年始終不吭聲,下颌緊繃,俊美到傲慢的臉上,有一層很冷的冰霜。
他盯住恺撒的眼睛,一點點把手腕上的情侶光腦褪下來,用力擲到一邊的沙發上。
随後,林諾把門邊的書包也甩上肩膀,開門就走。
——放他走吧,恺撒。
靈魂深處,有一個很輕的聲音在說。
就讓他逃到你永遠抓不住的地方。
這樣一來,你就有理由面對下屬,面對自己的野心,正式宣告“暴風眼”計劃的失敗了。
安全屋的艙門在隆隆關閉,而他在越來越狹窄的門縫中,看着林諾的身影。
林諾被氣得要命,大步邁上台階時,還擡起胳膊,用力抹了一下臉蛋。
但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仿佛從前跟恺撒的一切,都不過隻是他腳下的一級石頭台階。
他隻需要輕輕地一擡腳,就能毫無阻礙地邁過去。
靈魂裡那個極輕的聲音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龐大如黑泥般的焦渴。
——恺撒一拳砸上艙門面闆,讓正在關閉的艙門,再度徐徐打開。
他連大衣也沒拿,徑直追了上去。
“……放手!”
林諾的胳膊被抓住。
他不想跟對方說話,回頭冷冷瞪了恺撒一眼,手一用力,就把恺撒的手再次掙開。
……然而他并不知道,這與夢境極其相似的一幕,将會何等刺激恺撒。
成年Alpha的壓迫感,就在那一刻溢滿整個地下通道。
在林諾反應過來時,他的後背已經撞上通道的牆,臉頰兩側一緊,被皮革手套牢牢捏住擡起。
“……你還記得向我承諾過什麼嗎?”
恺撒背對着光源,垂向他的臉根本看不清表情,隻有嗓音極低、極沙啞地從喉間擠壓出來。
“你說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你說你會愛我,會比從前更加珍惜我,是你提出跟我确定關系的——你都忘了?如果你忘了,我會一遍又一遍提醒你,讓你踐行自己的諾言……”
“……我的承諾從來不是被你作踐尊嚴的借口,恺撒!”
林諾被他捏着臉抵在牆上,手掌使勁扳着對方岩石般堅硬的小臂,眼中噴出滔天怒火。
“如果你以為我喜歡你、尊敬你,就可以毫無底線地對我發洩情緒,那你錯了!我自問我從未做錯過任何事,也沒有任何理由要被你這樣對待!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