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金屬之眼’的直播視窗!我是A級機甲解說員杜布瓦,目前已經抵達中央軍校機甲聯賽第三天複賽現場——啊麻煩讓一下,讓一下鏡頭唉喲好擠——
“各位觀衆,這個角度能看清楚嗎?是的,我們能看見今天的目标選手,已經如期出現在901号懸浮台……”
聯賽第10天,賽場觀衆席。
人頭攢動。
除去身穿藍色軍校制服的學員以外,還有很多扛着攝影機的軍事視窗博主,正在嘗試尋找更好的攝制角度。
他們不約而同,把鏡頭對準同一個懸浮台。
屏幕裡的觀衆人數在指數倍飙升。
星網各大媒體的反應則要比軍事KOL遲緩些,但先發部門也已經抵達現場。
工作人員快速架設機器,放飛攝錄電子眼,摩拳擦掌要來分一杯熱度羹。
“……我們剛滿19歲的天才Beta機甲師,現在正走向他的第28場聯賽——他還能保持奇迹般的連勝記錄嗎?”
另一位視窗博主幾乎要聲嘶力竭對着聲波接收器吼叫,才能蓋過周圍解說員此起彼伏的聲音。
“還是就此惜敗,無緣超越當年恺撒·卡厄西斯創造的震撼曆史?”
各大星環城與地球主星,人們剛結束上午工作,陸陸續續從鋼鐵叢林中出來。
他們臉上帶着一種麻木的倦态,暫且走到公園裡吃午飯。
公園上方懸浮着五彩斑斓的廣告光幕,其中幾面光幕,正将兩台即将對決的機甲畫面放大。
“又是機甲比賽。除了公司裡那幾個天龍人,誰關心這個啊。”
有人神色恹恹地說,咀嚼着幹硬的三明治,
“我隻關心我下個月漲薪幅度能不能摸着人家一半。真該死……明明活都是我在幹。”
另一個人卻說:“你最近加班加太狠了吧,都不看星網的嗎?好像是哪個軍校出了個會開機甲的Beta小孩。聽說還挺能打呢!眼看都快打進半決賽了。”
“胡扯,機甲師是聯邦最牛×的兵種,從來都隻有Alpha能當,Beta哪有這本事。咱們别被機甲踩死就算走大運。”
“真的,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又有一些人從地上爬起,手裡端着飯盒,目光愣愣地往光幕看。
因為是從未接觸過的領域,還有許多人得一邊現查聯賽規則,一邊茫然地看着光幕解說。
“……可以看出林諾選手的操作技巧和實戰意識,其實還是相當生疏,完全在靠出類拔萃的天賦直覺——飛身十字固!林諾選手的标志性戰術動作,飛身十字固!”
林諾猛地一擰機甲腰身,就把對手擰翻在地。
駕駛艙外立即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和隆隆的踏地震響。
操縱杆因對方的掙紮而劇烈震顫,他掌心的血痂再次皮開肉綻,把戰術手套的内側都染紅了。
來不及處理,林諾斜身一個側滾,光盾在右方如巨牆般砸落,堪堪擋飛對手一記近距離波動炮。
……從未駕駛過機甲、特訓6個月就下場比賽的劣勢,終于在這個階段顯現出來。
從聯賽第9天開始,他匹配到的選手,已經基本沒有新人了。
全都是戰績累累的往屆出線選手,背後還配備着一整隊專業機甲教練組,專門負責分析林諾的戰鬥技巧,并逐個攻破。
從前因為機甲笨重,而且指令從駕駛艙傳感到機體全身需要一定時間,很少有人會選擇用機甲打近身格鬥。
在往屆的機甲聯賽或者軍事演練中,機甲戰鬥方式大多還是以高速走位輔以火力輸出為主,更多人會習慣使用遠程攻擊武器,而非模拟光刃。
而林諾從前從未參加過任何機甲賽事,打法又完全不是軍校教習的套路,因此可供分析的資料很少。
但賽事進展到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
“……藍方機甲一直在拉開距離,并持續用遠程火力封鎖林諾選手的走位!”
杜布瓦口沫橫飛,“我們知道林諾選手非常擅長近身格鬥,他的反應力、敏捷度、速度,都無愧于中央軍校格鬥特招生的名氣……但現在對面還在環場遠程輸出!很顯然是準備把林諾選手風筝到比賽結束……林諾選手此前丢過一個後背分,如果比賽就這樣結束,他的連勝記錄也會到此為止!”
林諾蹲跪在光盾後方,模拟光束暴雨般射落在他四周,讓他短時間内動彈不得。
但他隻擡着一雙眼燈,靜默觀察對手機甲的移動習慣。
“……或許是在機甲瞄準技能上有所欠缺,林諾選手此前隻向大家展示過他優越的機甲格鬥素養……”
确定對手短期内沒有近身的意思,林諾用嘴扯下一隻血糊的戰術手套,往地闆一吐,手掌在身上擦擦,然後掀開超遠程狙擊炮的盒蓋。
“……哦!林諾選手起狙了!”
機甲肩後的模塊連接組合,一陣幹脆利落的“喀喀”聲過後,一把巨型狙擊炮自林諾肩後探出。
“不要慌張,保持高速移動。”
機甲教練組在私人頻道裡安撫對方選手,
“超遠程狙擊炮會讓機體的活動機能降低,讓機甲變成一座不能輕易騰挪的炮塔。對于林諾這種格鬥特招生來說,就等于自廢武功。”
“他不可能第1炮就狙中你,所以,你要在他一炮狙空、并來不及切回戰鬥狀态的瞬間了結他。”
藍方機甲師點點頭。他自高空俯瞰林諾的機甲,就見紅色機甲在光盾後一動不動,身體壓得很低,但姿态卻又一點也不顯得緊繃,看起來莫名很像伏擊前随意甩着尾巴的貓科。然而那雙眼燈,卻始終直直地對着他所在的方位,無論他把機體速度提升再提升,還是在高空Z字抖動,那種被鎖定的感覺都揮之不去。
“……等等。”藍方機甲師突然說,“昨天備戰的時候,是不是有人提到他六年實戰成績全A來着?我怎麼記得基礎班的狙擊課程,好像是非常難拿A的……”
話音未落。
就聽一聲尖嘯劃破長空。
遠程狙擊炮的模拟光束,直接貫穿了他的駕駛艙。
藍方機甲師:“……”
這把沒法玩了。
“擊潰點!”裁判機器人舉起手臂,“比賽結束,林諾勝出!”
“……本場聯賽中第28場連勝,林諾選手還遠遠沒有到達他的極限!再重複一遍,林諾選手還沒有到達極限!
“一個天才少年Beta,正在向從前隻屬于Alpha的領域頂端沖鋒……”
“什麼沖鋒?”
然而,當采訪話筒怼到少年嘴邊的時候。
他們隻得到林諾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因為聯賽冠軍可以進機甲系。”
他回答了對方的一個問題,以為這樣就能讓他們善罷甘休,然後放自己離開賽場去吃午飯。
但滞留在出入口整整一個小時後,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他壓根出不去。
同班Beta臨時組成的護衛隊,早就被長槍短炮擠到邊緣。
他滿眼都是閃光燈,耳朵裡全是喋喋不休的提問,更難受的是,還總有人努力從人堆裡伸手進來,很崇拜地去摸他肩膀後背。
一片混亂裡,還有好幾隻手摸到了他大腿。
林諾根本不想讓人摸,但面前的人也不是來找他麻煩的,他又不能用武力迫使他們屈服。
于是整個人被卡在人堆裡動彈不得,鏡頭裡掃到的表情,就是一副非常難受的模樣。
“……當前已經有幾百萬觀衆在線看你的比賽,林諾同學,跟他們打個招呼吧!如果有什麼想說的,就對着我的鏡頭……”
“不不,請對着我的鏡頭——我是戰術視窗的杜布瓦,林諾同學平時有關注我的解說嗎……”
在混亂和擁擠裡,有幾個身穿教官制服的軍人,悄無聲息地進入人群。
林諾感覺自己身前突然開始松動,還有人在他背後擋住機器,并強硬地用手臂隔開人群。
他找到空子,立刻順勢往外鑽,終于能從滞留了一個小時的地方離開。
林諾以為是學校裡的教官在幫他,擠出去以後,還不忘回頭想要道謝。
但一瞥之下,他卻似乎看見了熟悉的面孔:
好像是恺撒麾下的士官,有一個上回還送他回地球來着。
那幾個士官沒有跟他對視。
完成任務後,就又像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隐沒在人群中。
亞成年小豹一旦脫離人群,立刻一溜煙變成遠處的黑點,讓一衆軍事KOL和媒體望塵莫及。
“怎麼回事……他之前是進不了機甲系嗎?”
人群中,有人困惑地撓起了頭。
當這個問題真正在星網擴散時。
所有軍校高層領導的臉色,都開始變得很不好看。
幾場輪軸轉的内部緊急會議,寫着“意外”、“疏漏”、“監督”字眼的通告接連往外發,也沒能擋住基數龐大的觀衆們刨根問底的好奇心。
“六年在校成績全A,初始精神力3000以上,體能檢測項目全A……這完全超出申請标準一大截了。怎麼會被直接駁回呢?”
當林諾躲在宿舍吃飯的時候,已經有人一路摸進校内數據庫,翻到了他的機甲系申請。
“那可是中央軍校哎,六年全A……好難想象。不吃不喝不交朋友都未必做到這麼優秀啊。”
“别急,我再看看。”
上班族嘴裡還叼着沒吃完的三明治,手指在光腦上快速翻飛。
旁邊一圈同事圍繞在他的工位旁,假裝低頭讨論工作,實際是在給他打掩護。
“駁回一般都要寫内部理由,給領導層再審核一遍。等我黑進去就能看到了。”
校級的數據防禦牆破解起來不難,不過軍校級别就多少有些難度。
但有全聯邦600億的人口基數作為大前提,強中更有強中手,總有人比他破解得更快。
“我找到了——[駁回理由:Beta就算了吧]”
“……”
“……”
“是的,我願把這句話稱作為年度幽默金句Top1。”
星網的街頭采訪畫面裡,平時隻在背景裡行色匆匆、忙忙碌碌的路人Beta們,都在鏡頭前停下腳步。
“太可笑了,真的……再配上林諾連勝28場的戰績——我靠,很可笑,但又沒有人能真的笑出來。”
從林諾在聯賽裡嶄露頭角,到逐漸引起機甲圈以外的人群注意,再到一張被拒絕的機甲系申請——
自此,輿論就不僅僅限于機甲了。
“……我承認Alpha中的确出過很多風雲人物,就像恺撒元帥、裡埃爾将軍這種偉大的将領,他們為聯邦做出的貢獻是不可鬥量的。可我真的被一個問題困擾很久:所以恺撒元帥連年在外征戰,跟那些遊手好閑的Alpha又有什麼關系呢?他們做過什麼嗎?除了第二性别,他們跟元帥又有什麼共同點?”
“憑什麼全社會的企業都默認一個潛規則:隻要第二性是Alpha,即便同樣的崗位、同樣的工種,基礎薪資就要比Beta高出30%??”
公共飛艇,住宅社區,辦公樓,地下城的隧道。
這種議論聲,幾乎在每一個角落響起。
“……Alpha的确在體能、精神力方面有天賦優勢,可是僅僅是在這些領域不突出,Beta就活該被扣着‘平庸’的帽子嗎?這到底是什麼邏輯?”
“……最好笑的還是這幾年的聯邦科學家卓越貢獻獎。不管是物理、生物、工程、天文還是軍科領域,明眼人都知道這些領域最頂尖的科學家全是Beta,結果聯邦政府苦心搜羅,最後讓幾位科學家的Alpha局長上去領獎了……”
"……Omega身體嬌弱,不事生産,但他們從出生起就能每年領取聯邦的贍養基金——也是從我們上交的稅金裡撥的。所以我們算什麼呢?當AO匹配結婚産子時,負責在底下托舉他們的牛馬嗎?"
“……不過,就連Alpha獨占鳌頭的機甲領域,現在也有林諾這樣的Beta開始往裡闖了……X的,幹脆就這樣一路赢到底,打爛那幫人的臉——!”
“……赢下去,林諾!”
聯賽第16天。
當林諾再度出現在賽場上,并向總決賽發起正式挑戰時。
……他已經很難說清楚是音爆給他的幹擾更大,還是那些聲勢浩大的助陣幹擾更多。
“林諾——!林諾——!”
“給我赢!林諾——!”
一個不經意,林諾又被對手拿了兩個後背分。
他的确是被恺撒和最精銳的警衛隊特訓出來的,但那時他全神貫注,唯一的幹擾也隻有旁邊銀發男人的耳語或者觸摸。
中央軍校畢竟是人才濟濟的頂尖軍事學院,聯賽又已經進入半決賽階段,他的對手并不是他能在分心狀态下輕松應付得了的。
第三個手臂分。
林諾吐出一口氣,抗荷服下的腹肌線條一個起伏。
在對方換彈調整的間隙,他從手臂上捋下一個手環,手環自動變形組裝,最後變成他那老舊的屏蔽耳機。
這還是昨晚恺撒給他的建議。
耳機戴上,熟悉的白噪音涓涓流出。
……他也是第1次發現,15年的感官折磨,到底是給他帶來過一些好處的。
起初,保持絕對專注度還隻是身體的無意識自保行為,好讓他不至于在感官超載時瘋掉。
但是在懂事以後,他身為機械師的父母,也對他進行過很好的引導。
“一顆偏差值在1%的螺絲,都有可能導緻一位機甲戰士喪命。機械工程師的工作就是這樣,看似很不起眼,但每個環節都人命關天。”
林媽媽把螺絲握在小林諾手裡,讓他專注找螺紋裡的瑕疵。
通過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個點,來擺脫感官超載的折磨。
“小寶以後也要記住。但凡涉及人命的事情,是不可以用來開玩笑的。”
林諾再度睜開覆滿銀光的雙眸,外界的喧嚣自此與他無關。
9歲那場淅淅瀝瀝的冷雨,從兩座墓碑前落進他的耳機。
他斂息沉眸,機體攜着滾滾煙塵和風暴,再度襲向對面的勁敵——
“……然後到第44場的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會輸!長官你有看到他的戰鬥技巧嗎?他是這樣……這樣子——”
林諾講到最興起的地方,還站起身,在房間裡做了半個鎖喉抛摔動作。
然後才後知後覺,通訊那頭的恺撒看不見他。
于是又默默蜷起兩條長腿,坐回床沿上。
他如今在聯邦熱度極高,星網的讨論度幾乎跟恺撒并駕齊驅,學校宿舍再也不能算是躲清淨的地方了。
半決賽結束後,軍校領導還特地來找他拍了張握手合照,提出要為他安排新的校外住處。
[拒絕他。]
但恺撒的短訊卻像踩着點,進入他的光腦,[再悄悄到星環城的體育館去。]
原來恺撒在校外給他準備了一個安全屋。
是一個隐藏在軍官家屬院區下方的小屋子,進入安全屋的密道七拐八繞,足以讓他甩掉所有跟蹤者。
最優秀的地方是,安全屋距離體育館隻有200米。
于是,林諾終于可以在每天的體能訓練結束後,舒舒服服回到安全屋洗個澡,然後再趴在床上給恺撒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