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保護洪廟村人當成了責任,有人接手,她便要放手了。
她要走,是因為他回來了。
是啊,她從來就不會因為誰而停留。
“嗯。”林漁淡聲,語氣停頓幾秒,她又看向顧清河,“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說出這句話時,林漁不免自嘲一笑,她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盡說些胡話。
有些事需要有人做,有些人也并非是真的想要走那條路,此時此刻,哪怕他想退,他身後的人也不允許他再退了。
責任這種東西,真不是個好東西啊。
或許從兩年前他聚集這群殘兵時就想過會有這樣的将來了。
“你,保重。”
……
踏出屋子的那一瞬,迎面而來的寒意将林漁包裹,她深吸一口氣,得到顧清河一聲“好”的應允,心裡卻突然沉甸甸的。
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她在不舍什麼呢?
不舍顧家人,還是不舍身後的人?
不,他們各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牽扯,亦不必留戀了。
輕輕抖掉披風上的細雪,林漁快步離開,一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過道回廊,腳步聲遠遠離去,屋内坐着的人依然保持着剛才的坐姿,視線落在門口。
室外一地白雪,猶如他眼眸裡一般的……空茫。
……
林漁踏雪而歸,身後卻不遠不近地跟了個霍英,兩人一前一後,進門時,霍英不冷不淡道,“跟他談什麼了,談這麼久?”
霍英早回來了,得知她在顧清河那邊,便過來等,這一等等着魏大夫熬的苦藥味兒,熏得他腦殼一陣嗡嗡嗡的疼,好不容易見林漁出來,看她情緒似乎不太對勁,便一路跟着也沒出聲,此時才開口詢問。
林漁,“他已經認出我來了。”
“什麼?”一語吓死個人。
霍英忙不疊地把門關上,背靠門,瞪大眼,“你自己說的?”
林漁把油燈換了個位置,語氣平靜無波,“我沒有。”
霍英氣不打一處來,“你本來也沒遮掩。”
“你這名字剛開始怎麼不換一個?”霍英沒好氣地數落。
林漁挑眉,“她本來就叫林漁,怎麼改?”還有誰會想着窩在漠北一個小山窩窩裡還能有再見林家軍故人的一天呢?
且她都死兩年了啊。
“還有你!”林漁擡手對着霍英點了點,“你才是我最大的破綻。”
漠北大帥林漁跟霍家長子從小青梅竹馬,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了,兩人這般親近,眼瞎的人才看不出來吧?
不過在身份問題上,她也确實沒想過要隐瞞什麼,一切順其自然罷了。
霍英直翻白眼,“算了,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亂說,說出去也沒人信,跟你說說于縣令的情況……”
霍英開始滔滔不絕說起今晚上探聽到的消息,而林漁則從床下一個木箱子裡取出一卷羊皮紙,磨墨執筆開始書寫。
剛開始霍英以為她是在練字,趁着口幹舌燥喝水的空檔探頭看了一眼,驚訝,“你在繪圖?”
漠北的地形?
林漁不語,“你繼續說。”她能兩者兼顧。
霍英看了她一眼,卻不說事兒了,“你不會是,畫給顧清河的吧?”
這個世界上,除了皇城那一位,沒有誰能比林漁更清楚漠北軍防圖的布置了,連如今的漠北統帥澹台雲恐怕都比不上。
畢竟澹台雲能拿到的圖紙是皇城的那一拷貝的,而進獻者是林漁的母親秦清如,也就是前一任的林家軍統帥。
真正的圖比皇城裡那一份更詳細,更全面。
真圖紙是秦家能人踏遍漠北一代一代更疊測量換算而來,秦帥當年也并非如表面那般愚忠,背地裡留了一手。
而呈送進宮的圖紙跟真圖比較起來,潦草得簡直沒法看。
皇宮的那一份被澹台家當個寶,放林漁眼裡還不如一卷廁紙。
林漁頭也沒擡,手上毛筆未停,“這兩年漠北軍備布防肯定是做了改動,但以澹台家那夥人的腦子,頂多也就是在一些關隘換防換人,大布局不會動。”
霍英單手扶下巴,“澹台那一家子踩着你上位,嘴裡叫嚣着你是叛軍,狠狠打壓,但你留下來的東西他們可舍不得丢,也舍不得換。”
說完他呸了一聲,“不要臉的狗玩意兒。”
“隻是這張圖你真要給顧清河?”霍英神情嚴肅了些,“阿漁,你可想清楚了。”
林漁停筆,視線在油燈上停頓片刻,“就當是還他的吧。”
霍英:“!”這可是漠北的軍防圖啊。
顧清河走狗屎運了。
……
當晚,林漁房間裡的燈一直亮着,天亮才滅掉。
顧小丫和顧二郎兩人過來,手裡拎着食盒,剛到門口,見到靠站在門廊邊的霍英頂着一雙黑眼眶,詫異。
“大表兄昨晚上沒睡覺嗎?瞧這一雙黑眼眶。”顧小丫好奇,忍不住嘲弄一下。
霍英伸手薅了一把小丫頭的丸子頭,惹得小丫頭擱下手裡的食盒要鬧,就聽頭頂聲音問,“馬步紮了?”
顧小丫立馬歇了玩鬧的心思,認真站直了,“紮了,今天也是按時起床練武的。”
霍英彈了一下她的腦門,不等小丫頭跳腳,道,“好好練啊,未來的女将軍。”
被喚作“女将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腦門,決定暫時不跟大表兄計較了。
“嫂嫂吃飯啦。”
這邊兩小隻陪着林漁用早飯,霍英則拿着東西去了顧清河的院子,跟守在門口的馮雲野吵嘴幾句這才進了門。
早間屋子裡就藥香萦繞,霍英皺着鼻子,看了一眼顧清河,“通行證呢?”
他是來取通行證的。
屋子裡除了顧清河還有葛思業在,聞言看了霍英一眼,眼神裡滿是不贊同,好好說話行不行?
前些天他們入主清源縣時,多次商讨時都不見霍英,葛思業還私下裡問過先生,要不要将霍英叫過來,結果先生說,他想來自會來。
兄弟們忙裡忙外的不見他身影,這會兒倒是主動來了,卻是要什麼通行證?
等等,他要走?
葛思業雖然跟其他人一樣不喜歡霍英,畢竟就如馮雲野所說,霍英是林家正規軍出身,他們呢?草根和半吊子湊出來的草台班子,霍英看不上他們也實屬正常。
在大青山這兩年,除去霍英故意跟先生作對,引發幾次内部矛盾外,這人還是有點用的,比如他的槍法,比如他的軍陣,以及以他身份所能知道的一些機密消息……
這人是讨厭,但也有用。
如今他要走,葛思業心裡倒是松了口氣,沒了這個攪屎棍,他們内部會更加和諧,但同時也擔心着,霍英知道了他們太多的秘密了,且這人一身反骨,一旦放他離開……
“能不能收一收你那想要殺人滅口的表情?”霍英一腳踹向葛思業的凳子,差點把人踹個倒仰。
葛思業:“!”差點被踹地上,氣得怒目圓瞪,“你胡說什麼?”
霍英輕蔑一哼,輕飄飄一個眼神,當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呢?
“去拿。”顧清河無視兩人的大眼瞪小眼,葛思業隻好轉身去拿了文書,以為先生要當場寫,翻開一看才發現已經寫好了,直接遞給霍英。
霍英翻開看了一眼,從懷裡取出一卷東西往桌子上一拍,“她給你的。”
霍英拿了東西轉身就走,桌案旁顧清河看着那一卷羊皮紙,目光沉沉,“她還說什麼了嗎?”
霍英頭也不回,“她說,不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