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的話語彙聚成了一個讓人驚懼的事實。
才被送出縣城的朝廷稅糧被劫了。
縣城門口瞬間亂成一片,原本守在門口的衙役就沒幾個人,出城的人居多,等有衙役反應過來時也來不及了。
“流寇來了!”
人群裡瞬間炸開一聲驚呼,由此引發的驚懼在城門口的人群中瞬間傳開。
衙役們都來不及制止。
“村長伯伯,快走。”林漁突然出聲,叫醒了早已被這個消息吓傻了的洪廟村一衆人。
顧村長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手腳發軟,幸得大兒子顧大盛一把扶住老爺子才沒跌下牛車去。
“快,快走。”顧村長的聲音都在打哆嗦,不僅是他,其他洪廟村人也哆嗦着自動圍在了牛車周邊,形成一個防護小圈,防止被人沖撞。
出城的人不少。
短短幾息間,城門口人鳥獸散,混亂中人們抽着鞭子,牛車騾子和人亂作一團,朝着城外的荒野奔去。
他們要将這個消息帶去鄉裡,一刻都等不得。
顧大盛幾次揚起鞭子都沒能抽到牛身上去,他手抖得厲害,牛在混亂中被其他人撞了呶呶直叫喚,牛車也開始晃起來,耳畔是自家老爹的顫聲催促,手腳卻控制不住,亂了方寸。
“大盛哥小心。”鐵柱子當先一步扶住搖搖欲墜的顧大盛,林漁則一把接過顧大盛手裡的鞭子,一手控制住缰繩,手一擡一緊,鞭子一動,躁郁的牛揚起了蹄子。
牛受了驚,暴躁不安,連帶着整架牛車都左右晃動起來,幸好林漁手腕力量強大,三兩下控制住牛,很快牛車便跑了起來。
顧大盛身體颠簸一陣,被那消息砸得亂糟糟的心神可算是回籠了,看着坐在車把式上一手控制缰繩一手握鞭的少女,此時少女視線朝着前方,臉色冷峻非常,不見絲毫慌亂,牛車在她的操控下越來越穩。
一出手就能控制住暴躁的牛,可見其厲害。
看看冷靜的丫頭,再想想自己比這丫頭大了這麼多,顧大盛忍不住汗顔起來。
身後洪廟村的人也撒開了追着跑。
“後面的趕緊上車,都上來。”
顧村長沖着他們喊了一聲,他那僅有的一撮稀疏的胡子也被寒風吹得淩亂起來,亦如他此時亂糟糟的心緒。
現在不是心疼牛的時候,雪地難行,他們要立馬趕回去,把這個驚天消息告訴村裡人。
幾個原本跟着牛車跑的人三兩步追上爬上了牛車,個個臉色蒼白,人心惶惶。
流寇,真的來了!
……
清源縣城,縣令府邸傳來一聲杯盞落地的聲音,四十來歲的于縣令急得滿屋子亂轉。
“沒了?全沒了?”
他猶自不信這個消息的真僞,反複跟同樣焦急萬分的師爺再三确認。
師爺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來的時候腳步都是虛浮的,是吓的,也是急的。
要知道,被劫的不僅僅是稅糧啊,還有他們大半輩子的積蓄啊。
清源縣的稅糧今年是分成兩批運送的,第一批運送的時間是在大雪前,本着試探流寇的虛實,所以第一批的稅糧數量并不多。
結果第一批稅糧安全送達,各方探查也證實了暫時安全,他們才将大頭放在第二批的運送上,抽調出三分之二的衙役随行,不僅如此,清源縣的一衆富商還結伴一起,請了一批镖師護送。
按照他們探查的線路,不該遇上流寇的。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上千擔的稅糧,十餘輛的牛車馬車的家當,都沒了嗎?”
于縣令感覺自己這官當到頭了,他汲汲營營數十年積攢的那點家私被掏空,仿佛瞬間抽掉了他身上的精氣神,整個人搖搖欲墜。
師爺趕緊上前攙扶住他,急聲,“大人,您可要快點想想法子啊,這些流寇無法無天,打劫稅糧欺壓百姓,您要為百姓做主啊。”
稅銀什麼的,他們這些小官做不了主,也沒辦法解決,如今是要為清源縣的富戶做主啊,師爺也有私心,那十幾輛馬車裡的财物也有他家的,如今全被那群流匪洗劫了去,他下半輩子可怎麼辦才好?
“大人去年斬殺流寇的功績這縣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扶着渾身癱軟的于縣令,師爺一着急,開始口若懸河的勸說。
他想說你去年能為了個女人跑去跟流寇對着幹,今年也不能慫啊,你要慫了我們這些人的錢财可怎麼辦?
逃回來的富戶們一緻商議要說動于縣令幫他們出頭。
他們才不管什麼稅銀稅糧,他們要奪回自己的家産。
被扶住的于縣令心裡忍不住罵娘,心說我去年為什麼那麼勇?還不是因為去年有漠北軍前來巡視,也是借着漠北軍斬殺的那個流寇,真要用清源縣的那些衙役,上一個死一個。
要早知道會有今天的報複,他就是被搶完了小妾也當是孝敬那些流寇了。
可師爺的吹捧也并不是沒有道理,于縣令雖然是個軟蛋,但也清楚地知道如此此事不處理,州府上峰饒不了他,流寇饒不了他,縣裡的一衆富戶也饒不了他。
一對三,他若還不自救,要完。
所以現在,他得豁出去求救或可能留自己一條命。
“對,馬上上報郡城,求州府大人做主。”
很快,一匹快馬從府裡跑出去,朝着郡城的方向……
……
日落西斜,魏家醫館内室的窗戶被隙開了一道縫,涼風灌進來稀釋掉了室内蒸騰的熱氣和濃郁的藥味。
老大夫聚精會神的時間久了,額頭冷汗直冒,拔掉最後一根銀針後,藥童立馬上前來拿了汗巾子替他擦拭。
“你這傷怕是還需要針灸幾次。”
躺着的青年緩緩睜開眼,入眼是醫館内室屋頂的裝飾物,他的眼睛沒有哪一次能有現在這般看得清楚。
他大腦受過傷,腦中有淤血,曾經有一段時間眼睛是看不見的,後來慢慢調養視野恢複,身體狀态也慢慢好起來,唯有記憶始終無解。
不過老大夫的醫術了得,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想起來了。
“那就麻煩大夫了。”青年清潤出聲,剛坐起身想要詢問他晚間夢多是不是要記起來了,就被外面一陣喧嘩聲打斷。
藥童的聲音驚恐又慌亂,“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啊……”
伴随着藥童們的驚呼聲,桌椅打砸聲也傳了進來,但很快就被人平息。
室外,操着一根長凳就将人放倒的馮雲野一腳踩着對方的脊背,一隻手還拽着趁亂要逃跑的痞子,逼得對方不得不放下手裡的木匣子,裡面是他們才從藥房裡搶走的碎銀子。
已經跑出去的痞子見狀也不敢獨自回來幫忙,一溜煙地蹿到門外召集其他同夥虎視眈眈地把醫館大門給圍住了。
“光天化日,搶東西啊!”
馮雲野拖長了音調,腳下更加用力,踩得那人嗷嗷叫,被勒住頸脖的小痞子也忙哭天搶地地求饒。
“壯士,誤會啊,爺爺,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兩人的哭求聲震得門外的那群人往後退了幾步。
馮雲野把木匣子丢給戰戰兢兢的藥童,大馬金刀地坐在了那人背上,看得醫館外剛才還躍躍欲試的一衆人,眼神冰冷,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這群流氓痞子是想趁亂撈一筆,不敢對着縣衙那邊或是富戶出手,就搶街邊這些小商戶,這一條街因為他們的闖入變得混亂起來。
魏家醫館是清源縣出了名的地方,醫術好藥錢貴,自然成了他們眼裡的香饽饽。
稅糧被劫,流寇要來的消息剛傳進縣城,魏家醫館就被盯上了。
今天要不是馮雲野在這裡,他們怕是要把這家醫館搶空了。
老大夫也被驚了一跳,出來被藥童告知了現在的情況,看着被打砸一通的醫館,臉色都變了,“造孽啊,這是……”
本想說去找縣令大人,可看着醫館外亂做一團,老大夫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押送稅糧進郡城的衙役恐怕有去無回了,于縣令那個貪生怕死的怕是也沒能力管了,這群平日裡還能被衙役鎮壓的流氓混混是要翻天了。
怎麼辦?
本就是為了道義才留下來的老大夫此時也茫然了。
魏家醫館遍及大雍,流寇要來的消息他自然也早知道了,原本醫館裡除了他還有兩位大夫,因着擔心流寇要來,都在前陣子離開了清源縣,剩下的坐堂大夫是本地人,這兩天也請假沒來。
偌大的醫館就他一個老頭子獨守。
而他挂記着手裡還有幾個病人缺不得藥便決定留了下來的。
就如那個洪廟村的小丫頭,為了救小叔子那麼貴的藥都舍得,今天她拿了藥,整整一個月的,老大夫當時心裡想,太好了,還活着的呢。
這些天縣裡的其他幾家醫館都閉門謝客了,又逢漠北隆冬苦寒季節,魏家醫館若是也關了門,清源縣的人要去哪裡找大夫啊?
如今,沒離開的老大夫卻陷入了困境,就如今這情況,離開是最好的。
那小藥童緊張地拽着他的衣袖,“爺爺……”
剛才那群人兇神惡煞的,把他吓壞了。
老大夫握緊他的手正想怎麼安撫他,就聽身側的青年道,“若您不嫌棄,可去鴻運酒樓避一避。”
正在教訓人的馮雲野聞言看了過來,眼珠子咕噜噜一轉,一腳将混混踹出去後上前來,語氣殷勤,“對哦對哦,鴻運酒樓的老闆俠義心腸,肯定能幫得了您的。”
他們正愁缺個大夫啊,有了老大夫,先生的病也能治好,太劃算了。
老大夫本想說他關門藏着就好,但看着懷裡瑟瑟發抖的藥童,想了想鴻運酒樓也離這裡不遠。
于是他讓藥童迅速收拾了一番,跟青年一起離開。
出了門馮雲野才一拍腦門,“哦,忘了,哥,騾子沒了。”
被那小丫頭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