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屋裡的人交代了幾句帶着銀錢朝曬谷壩走。
一出門就碰上了百米開外的田嬸子,他們一家正搬着米糧,家裡的漢子一人背上馱了一麻袋,接連好幾麻袋。
田嬸子跟在旁邊一路叮囑小心些,手裡還拿着個簸箕,不小心灑落在地上的谷子一顆都會被她撿起來。
見到春娘兩人,田嬸子停了一會兒,結伴走。
春娘道,“田娘子,你家今年就交這麼多糧嗎?”
田嬸子姓田,嫁的夫家也姓顧,畢竟在洪廟村,顧是大姓,村裡差不多一半多的人都這個姓氏,若是以夫家的姓氏稱,那很多嬸子都得叫“顧娘子”,于是大家就按自己的姓氏喊了,省得叫錯了人。
像黎春兒這種的,要麼叫黎娘,要麼就叫春娘。
春娘是顧大還在時就叫的,已經叫開了,自然就順了這個名兒。
田娘子唉了一聲,“自是不夠的,還少了些,我們打算用銀錢抵!”
她說着朝周邊看了一眼低聲,“你還不知道吧,我家小叔子去縣裡幹活,回來時說糧價漲了,我們要是把糧全交了再去買糧就貴了。”
春娘聞言微微吃驚,不過漠北每年冬季的糧食都會漲一些,畢竟漠北冬季太長了。
但今年漲價的時間是不是太早了些?
“陳糧還是新糧漲了?”春娘在心裡盤算着手裡多餘的銀錢能買多少陳糧。
田娘子,“都漲了啊,我家小叔子說,陳糧的價格跟新糧一樣了。”
按理說新糧要貴一些,市場定價也是這般,所以,每年交稅後,家有餘糧的都會把新糧換成陳糧,這樣也能換多一些。
如今價格居然相差無幾,那他們想要換糧的就要掂量了。
還不如不換。
不換糧,家裡的糧食就不夠,隻能先留着口糧,剩餘的拿銀錢抵。
田娘子也愁得很呐,錢難賺,糧食也貴。
春娘這會兒緊張了起來,“漲成這樣了,萬一還漲的話……”
田娘子已經在唉聲歎氣了。
林漁在旁邊聽了個大概,糧價漲了,那今天收稅是按照以前的價格算,還是……
這十二兩銀,真的夠嗎?
林漁眉心蹙着,跟在春娘身後,一路到了曬谷壩。
寬敞的壩子裡已經在收糧了,顧村長一家在忙着招待手糧官,官吏穿着官服坐在條凳上,表情有些不耐煩,不遠處停了幾駕牛車,拉着闆子,明顯是來運糧的。
顧村長家的牛也在其中,正在套闆車。
顧村長的大兒子顧大盛正小心翼翼地跟在一個官吏身邊跑腿,看着官吏将沉甸甸的木闆車架在自家牛身上,那叫一個心疼啊。
官吏收糧,牛車不夠時就在周邊征用,顧村長家的牛還沒成年,牛金貴,平日裡他們用牛車拉人也是數着數的來,生怕累壞了自家的牛。
如今看着那糧食是一袋袋往上堆,這是要累死牛啊,顧大盛都要哭了,恨不得自己去替牛扛幾袋。
但奈何收糧官吏兇神惡煞,不好惹,顧家人再心疼也隻能忍着。
越來越多的人從村裡四面八方彙聚到了曬谷壩裡,距離近,家家都是靠家裡的勞動力扛過來的,很快在壩子裡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小山的中央擺着兩張桌子,放着一個大鬥正在稱量。
林漁和春娘趕到時,谷壩中央正熱鬧着,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林漁聽到了老者哀戚的祈求聲,“官爺行行好……”
就見那官爺朝着量鬥上狠狠蹬了一腳,原本滿滿尖的一鬥瞬間平了,甚至比量鬥的邊緣還要低。
“不夠,再回去拿。”官爺大馬金刀地坐下去,也不去管老人一家的哭訴讓差役跟着去家裡搬糧食,圍觀的人面露戚戚然,顧村長幾次欲言又止卻又礙于收糧官的眼神威脅隻能忍氣吞聲地去跟那老人一家解釋。
林漁在人群裡将此事看了全程,忍不住蹙眉,目光在那量鬥上掃了一眼,這量鬥明顯要大一些。
這群人仗着官威中飽私囊。
然誰都知道這個理,因為大家都看得見,卻不敢反抗。
林漁還看到顧村長在勸說了那一家老小後偷偷給随行的差役塞了點東西,那差役在去了老人家取了糧食回來連稱都沒過,直接跟記錄的人說收齊了。
于是接下來,排隊交糧的人都會往差役手裡塞銀子,林漁沒錯過那收糧官臉上嘚瑟的表情,忍不住心裡犯惡心。
她知道天高皇帝遠的塞北百姓不好過,沉重的賦稅勞役每年都在增加,但即便百姓們再兇,這些人也總能想辦法從他們身上再刮出一層油出來。
環顧四周,林漁從大家眼神裡看到的是麻木,就算有那麼兩個義憤填膺捏緊拳頭的也在家人的壓制下忍氣吞聲了。
“阿漁。”春娘手心都出了汗,她的手裡還緊緊抓着荷包,裡面是十二兩銀子,原本平複下來的心現在又變得忐忑不安了。
林漁低聲,“阿娘别怕。”
等洪廟村的糧收到一半時才輪到了春娘,見春娘就人來了,沒看到糧,收糧官臉色一垮。
顧村長忙道,“這是老顧家的遺孀,家裡沒了地,靠人頭交稅,按照登記,他們要交十二兩的碎銀。”
顧村長說完忙眼神示意春娘把銀子拿出來。
收糧官一聽十二兩眉頭一動,但眼珠子一轉,看着春娘小心翼翼遞上來的荷包,荷包被打開了,裡面正是十二兩銀。
收糧官沒收,“知道糧價漲了吧?”
春娘心裡狠狠一咯噔,捧着荷包的手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