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聞念側頭看來,驚呼道:“姐姐,你的臉……臉變了。”
原本平平無奇的臉忽然變得明媚如熾,她身上未見尋常女子的溫婉柔順,反而美得肆意張揚,絢爛至極,猶如盛世煙火,令人無法忽視其存在。
梅卿眉頭緊皺,錯愕道:“你的幻顔術消了!”
雲祈倒是神色如常,溫聲道:“既如此,可要認了?如若沒想好是否要恢複身份,我帶你走。”
澤音聳聳肩,悠然道:“如此這般,是逃不過了,認了也好,今後光明正大用回自己的臉,不必再遮遮掩掩。”
此時的望溧殿内盡是熟人,這些各大宗門的掌權者從前或是熟識,或是打過照面,多多少少都認識她,沒法抵賴不認。
她右手藏在袖中暗暗捏訣,卻感受不到靈力流動,看來是被人算計了。
悠雲劍聖注意到這邊景象,先是愣了片刻,阿音要在今日夜宴正式回歸嗎?怎的事先沒告知他?
殿中衆人頻頻看向悠雲劍聖,觀望着他的态度,回過神來後,他起身主持大局,“諸位道友,今日有一要事公之于衆,我大徒弟回來了,她在無定宗地位一切照舊,望諸位悉知。”
見衆人滿臉疑惑不解,悠雲劍聖輕搖折扇,笑若春風,徐徐道:“我徒兒當年碎了金丹,近乎丢了一條命,這些年飄零在外,吃盡了苦頭,在老朽眼中,如此種種,盡可抵消屠戮月氏之罪,何況當初是那月氏有錯在先,盡管阿音行事過激,她已然為此付出代價了。當年老朽未曾出面維護,已是公理勝過人欲。今後若有人拿從前說事,休怪老朽無情。”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當年為月氏發聲,不過是頂着正道的名義沽名釣譽,實則不關己事,心中無感。
如今悠雲劍聖公然維護,他們自然順坡下驢,不會再追着不放。
悠雲劍聖招手示意澤音過去,澤音走上前去,面向衆人,拱手道:“澤音昔日确有行差踏錯之處,幸得師尊不棄,得以重歸宗門,過往雲煙已散,從今往後,定當謹言慎行,以宗門榮耀為己任,護佑同門,維護正道,不負師恩,不負天地。”
這些年獨自漂泊在外,曆經世事滄桑,澤音心中漸有所悟。方知修為雖高,卻非肆意縱橫之本,人生在世,交遊廣泛,面上需得圓融,方為立身處世之要。
她是師父的徒弟,行事代表了師父的顔面,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需得照顧到師父的名聲。
當年之事她不悔,重來一次依舊會報仇雪恨,隻是不會如從前那般張揚狠厲。
左丘綠蘭怔怔看着澤音,低聲問道:“師父,這當真是玄霜劍仙?她沒死?”
魚和宜眼角微微彎了彎,似乎在笑,“她那樣的人豈會輕易死掉,我也是今日才确定這位當真是她。”
“所以師父您之前便有所懷疑?”
魚和宜嗓音輕緩,柔聲道:“我同他們自幼相識,雲師兄那樣深情執着的人絕不會做出尋找替身這種事,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他當真收了個徒弟,也絕不會将澤音師姐的劍法傳授給她,自雲隐谷之後,熟悉他們的人都能猜出個大概,大家隻是心照不宣罷了。”
左丘綠蘭疑惑道:“我有一點想不明白,倘若玄霜劍仙一早打算在今日夜宴公開身份,為何方才依舊斂去容貌,混迹于弟子之中。”
魚和宜搖搖頭,側耳低聲道:“她被人算計了。”
左丘綠蘭一臉驚愕,“誰?居然敢在雲閣主與梅宗師眼皮底下作亂,膽子也太大了!”
魚和宜食指置于唇邊,溫聲道:“噓~ 低聲些,世間從不缺膽大的蠢材。”
澤音重新落座,靈丹閣閣主紫陌正在澤音桌上挑挑揀揀。
魚和宜起身向澤音走去,“師姐~ 好久不見。”
澤音遞給魚和宜一顆葡萄,“師妹嘗嘗,很甜。”
紫陌一把奪過,正色道:“師姐方才食用了很多葡萄?”
澤音微微點頭,“是了,今日的葡萄尤其新鮮,怎麼?葡萄有問題?”
紫陌輕輕搖頭,“不确定,桌上所有東西都查過了,無下毒痕迹,這些東西姑且保存着,稍後再查,我先帶師姐回靈丹閣解毒。”
澤音還未開口,雲祈率先道:“多謝。”
紫陌擺擺手,眉梢帶笑,“澤音師姐乃我家大師姐的妹妹,是我們靈丹閣自己人,我幫師姐豈用您來道謝,生分了不是。”
梅卿起身欲走,卻見澤音坐着不動,轉身催促道:“愣着幹嘛?屁股粘凳了?”
澤音打了個響指,指尖升起火苗,“勿須麻煩,靈力忽又恢複了。”
梅卿深感疑惑,“既有機會下毒,為何僅僅讓你失去靈力片刻?原以為誰與你結仇,意欲毀你修為,豈料如此陣仗,竟是小打小鬧。”
澤音挑眉一笑,“或許隻是有人想驗明我的身份。”
赫連聞念拽了拽澤音衣袖,顫顫巍巍道:“我忽然也沒了靈力。”
魚和宜溫婉一笑,“既如此,毫無疑問,你們桌上的食物定然有問題。雲師兄,你身體可有感到不妥。”
澤音擺擺手,“他沒吃東西。”
雲祈:“我靈力未失。”
魚和宜柔聲道:“宗門夜宴出了這等岔子,賊人當真是膽大包天,可得好好查查,莫要讓賊人逃脫。”
夜宴過後,不出三日,玄霜劍仙回歸的消息傳遍了修真界,亦如當年她的死訊那般令人嘩然。
戒律閣與靈丹閣協助調查多日,卻依舊不知此事乃何人所為,僅稍稍有了點思路。
原來是有人将毒藥化水,灑在了葡萄上,紫陌對着這些吃食研究許久才發覺此法。
紫陌身為靈丹閣閣主,自是精通醫術藥理,尋常毒藥一聞便知配方,可此種毒藥本就無色無味,化水後被稀釋的很淡,極難發覺。
盡管如今看出葡萄有問題,但紫陌始終無法得知這是何種毒藥,急得捶胸頓足。
澤音安慰道:“沒有人是全知全能的,不必氣餒。”
紫陌懊惱道:“我堂堂靈丹閣閣主,卻不識毒藥,傳出去豈非叫人笑掉大牙,要是師父還在就好了,他老人家見多識廣,定然不會被難住,亦或是大師姐還在,也斷然不會如我這般無能。”
澤音側頭輕笑,“别鑽牛角尖,究竟是何種毒藥,待我們找出下毒之人,一問便知,你忙碌多日,暫且先歇息吧。”
夜間,澤音應邀來桃源居品味梅卿的藏酒,進門時,見榮靖兒正在練劍,駐足看去,劍法靈動,卻柔若無力,澤音不喜好為人師,但面前這位按照輩分該喚她一聲師叔,既如此,還是有必要糾正一下。
“劍法之美,在于力與美的結合,你的劍法靈動有餘,卻顯得柔若無骨,缺乏力度。”澤音的聲音溫和而清晰,打斷了榮靖兒的演練。
榮靖兒劍勢一頓,收劍轉身,恭恭敬敬向澤音行禮:“請師叔指教。”
夜宴一試,黎溫居然當真是玄霜劍仙,可事情卻沒按預想發展,澤音不僅沒被逼離無定宗,反而恢複身份,堂而皇之地留了下來。
如此這般,榮靖兒明白自己同劍仙作對無疑是以卵擊石,她是聰明人,當務之急是收斂鋒芒,故而近幾日對澤音畢恭畢敬,俨然一副乖巧弟子模樣。
澤音微微一笑,緩步走到院中,随手折下一根樹枝,道:“劍術之道,不在于劍之鋒利,而在于持劍之人是否能将自身之力與劍融為一體,看好了。”
說着,澤音手腕輕抖,樹枝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每一擊都蘊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既靈動又不失剛猛。
“記住,發力時,需腰馬合一,力從地起,經由腰腹傳遞至手臂,再至劍尖。你的劍法之所以顯得無力,是因發力點集中在手腕,未能調動全身之力。”澤音一邊演示,一邊講解道。
榮靖兒凝神細看,隻見澤音每一次揮劍,都仿佛有千鈞之力,卻又能在瞬間化為無形,收放自如。
“多謝師叔指點,靖兒明白了。”榮靖兒再次行禮。
梅卿從屋内緩緩走出,搖搖頭道:“澤音,進來喝酒,不必指導她。這丫頭太犟了,她的根骨不适合劍道,若改為器修必能乘風而起,我昨日提議,找人指導她修習器道,名義上我還是她師父,她卻死了心追求劍道,既如此,讓她自己先摸索半月,若表現令我滿意,我再教他,如若不然,便改修它途。”
澤音輕揚唇角,側身面向榮靖兒,道:“小師侄,這是何必呢,咱們劍修原是各道中最窮的,你若改修器道,随便練出個寶器,換來的錢财都夠花好幾載的。”
榮靖兒躬身示禮,語氣恭敬:“師叔不必再勸,我意已決,劍道才是我畢生所求。”
若得劍道之精髓,一劍出鞘,足以斬山裂海,榮靖兒向強之志,已堅如磐石,不可動搖。雖深知劍道修行之路道阻且長,然她絕非畏難退縮之輩。
赫連聞念聽見動靜,從西堂窗戶探出頭來,“姐姐,你來了。”
梅卿目光射向西堂,“沒大沒小,叫師叔,什麼勞什子姐姐,她是你姐姐,我成了什麼?哥哥?”
赫連聞念連忙收回頭,低聲細氣道:“師父,我知錯了。”
澤音走到窗前,伸手輕拍赫連聞念右肩,溫聲道:“沒事,咱們各論各的,你不必改口。”安慰完赫連聞念,她側身對梅卿道:“莫要如此小心眼,一個稱呼而已,怎樣都行。”
梅卿輕哼一聲,道:“好了,進來喝酒,别打擾我徒弟布陣。”
赫連聞念修陣道,正好梅卿在陣道上頗有心得,故而收徒當日一眼挑中了她。
如今赫連聞念正在學着布縛妖陣,梅卿怕她偷懶,将她叫來眼皮底下看着,今日已被困在屋裡一整日,她哀聲求道:“師父,明日再學,好不好?天色已晚,該歇息了。”
梅卿搖搖頭,歎道:“你不如靖兒勤奮,這點該向她學學。”
梅卿和榮靖兒内核相似,都是慕強之人,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對榮靖兒有了幾分了解,榮靖兒的勤奮讓他很是欣賞。
赫連聞念在心中躊躇許久,才鼓起勇氣說了這些話,如今見梅卿臉上多了幾分愠色,她不敢多說,又埋頭搗鼓陣法去了。
澤音沖赫連聞念擺擺手,“念念,加油咯~”
赫連聞念回頭淺笑,唇角的梨渦盛滿了月色,清澈見底。
她今日穿着一襲青綠色長裙,腰間系着同色緞帶,更襯得肌膚如雪。
“姐姐,不必管我,你陪師父喝酒吧。”赫連聞念脆生生地說道。
梅卿餘光掃了這邊一眼,眉梢似乎微微顫了顫,薄唇輕起,忽而大發慈悲道:“今日歇了,明日早起。”
赫連聞念聞言瞬間跳了起來,欣喜道:“謝師父體恤。”
澤音随梅卿入得屋内,眼睛驟然一亮。
擡首望去,天井似一方蒼穹之窗,可攬月觀天,星辰璀璨,如夢如幻。
院中有一白玉蘭樹,高大挺拔,枝桠伸展于屋頂之上,似與屋宇相擁。花開如雪,香氣袅袅,令人心醉。
眼前牆面有一大圓窗洞,宛如畫框,框住一方湖光山色。湖水澄澈,蓮葉田田,蓮花搖曳生姿,粉白相間,美不勝收。湖心有亭,玲珑雅緻,宛如仙境。
屋内擺件,皆雅緻非常。幾案之上,青瓷花瓶,插着一枝玉蘭,淡雅清新。香爐袅袅,青煙缭繞,香氣四溢。桌椅古樸,雕花精美。
澤音感歎道:“梅卿,你真會享受啊!”
二人坐于洞窗前,梅卿遞來一壺酒。
澤音猛灌了一口,酒香入喉,瞳孔微微收縮,“這是醉月沉香。”
為阿姐獨創。
梅卿颔首道:“是了,如今隻剩五壇,這些年沒舍得喝,今日實在嘴饞,叫你過來同飲,免得你日後說我獨吞阿姐遺物。”
澤音倚在窗沿,望着窗外,懶洋洋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當年忙着逃竄,若非你收起阿姐的東西,如今就連睹物思人的機會都沒了,我怎會倒打一耙。”
梅卿輕哼一聲,道:“沒有最好。”
門外傳來講話聲,“靖兒拜見魚閣主。”
“你師父呢?”
“在屋内。”
是魚和宜,澤音心中疑惑,梅卿同這位魚師妹似乎并無交集,她為何會私下來找梅卿?
見梅卿無動于衷,澤音放下酒壺徐徐起身,嘴上吐槽道:“梅大宗師,待客之道可懂得否?”
梅卿淡淡道:“不請自來。”
澤音沒搭理他,推門而出,笑盈盈道:“魚閣主大駕光臨,有何事吩咐呀?”
魚和宜溫婉一笑,“師姐折煞我了,我此來是有事相求。”
魚和宜容貌柔和秀麗,雙眸清明,待人和善,是無定宗十六閣中脾性最為溫和的老好人。
她人緣極好,上至長老、閣主,下至普通弟子,無不對她贊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