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獄中燈火幽暗,蕭晟着鬥篷和另幾個影衛一道跟着喻和塵夜行至一牢房前。
有微弱的滲水聲不斷傳來,水珠彷佛一顆顆砸落在人的脊骨,令人毛骨悚然。
牢房狹窄幽閉,陰暗潮濕,毒物滋生,根本不能養傷。
雖然兩人腳步極輕,但還是讓原本坐靠在牆角的人清醒過來。
明明沒有受刑,新換的囚衣還是被傷口滲出的血浸染的斑駁;身形瘦削,冠發淩亂;眼窩深陷但目光依舊淩厲有神,處境狼狽但背脊依舊闆直——
蕭晟還沒走進去,便已經握緊拳頭。
一股莫大的悲哀襲擊了他的三魂七魄,他卻無力還手。
他根本沒法将記憶中高大威猛的父親同眼前的人聯想到一起。
“影衛問詢,還請侯爺以實相告。”喻和塵道。
接着喻和塵在身後人挪來的椅子上落座,另一名随行的影衛充當記錄的吏員,也在門外的一處小案前坐下,提筆等待記錄口供。
雁甯侯的目光在喻和塵和蕭晟身上各自停留少許,神色微動。
蕭晟的臉隐沒在鬥篷之下,他知道侯爺看不清他的臉,可還是在他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時刻僵了一僵。
“大人想知道什麼,便問吧。”
......
當年,沅國儲君被人堂而皇之刺殺身亡,國度便陷入内亂。皇庶子公孫耀幾年間養精蓄銳,起兵後勢不可擋,逐漸平息了國内的叛亂。
約莫十年前,沅地開始種植一種名為菘梖的煙草。
沅地潮濕溫暖,本就多奇異草木,沅人也好各類水煙。隻是菘梖自外地引來,卻更喜本地氣候,其制作的煙草也是氣味獨特,令人成瘾。
近幾年沅地将此類植株培育出了更獨特的氣味品行,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全新的煙草品種。
成瘾極快,售價高昂。
從上至下,人們沉溺在煙霧缭繞的瘋狂幻覺裡,早有人為此家破人亡。而朝廷卻不加管制甚至默許種種發生。
因為打仗需要錢。
植株、半成品、成品售往齊、缙乃至西域,朝廷從這條門路上攫取了巨量的真金白銀。
雁甯侯接手南缙邊疆的軍隊時,邊地已經不少人私改農田,種植煙草。
軍隊更是深受侵染,那樣的恍惚面貌,何談應敵?
雁甯侯有心無力,面對這樣的兵,他根本談不了勝算。
池沼一戰時,原本呈頹勢的沅軍忽然出現了大量不明來路的援軍,局勢一度扭轉,缙軍不得已被追往池沼叢林深處。
為了防止全軍覆滅,雁甯侯令大部分人馬繞路折回逃出密林,自己則帶少部分人引敵深入。
沼澤密布的林地裡,人多未必易調遣。雁甯侯本想設計拖延,再逃出生天,不想被敵軍有意逼入了一處巨大的坑窪前。
面對眼前巨大的泥坑,雁甯侯霎時明白,為何将才對方一與自己會面從不沖上前來,隻是呈弧形包圍逼得他們不得不改換方向,原來是早有預謀。
已入絕境,背水一戰。
......
隻有幾人借助密林掩藏身形逃了出來,雁甯侯本人重傷,起初走路十分困難,在林子裡靠野果漿水才活了下來。
其餘人,大概都已葬身泥淖之中。
蕭晟的帽檐動了一動,喻和塵明白他在想什麼。
這樣動向被敵軍所拿捏且早有預謀,隻能是,出了内鬼。
言畢,雁甯侯挪動手腳,換了個姿勢,鎖鍊聲響。
“首輔大人,深夜問詢,掩人耳目,怕不是陛下旨意。”
穩而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