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太後娘娘薨了!”
那内侍鉚足了一口氣終于喊了出來。
缙帝登時站了起來,一手撫案,久久不能平息。
宗昌神色不定,變換莫測,沒有人知道那一刻鐘他在想些什麼。
反正最後,他終于再度開口,語調如常:
“是在偏殿麼?怎麼今日才來報?”
下面的内侍哆哆嗦嗦開口:
“回陛下,太,太後娘娘是...是墜樓,若...若有屍骨,應當在宮牆之外......”
“你的意思是現在什麼都還沒找到?!真是廢物!”缙帝面露愠色,快步走出了勤政殿,乘坐禦辇徑自去了景祥宮。
禁衛軍和閑雜人等被清散,缙帝用影衛将景祥宮翻了個底朝天。
宮牆外,除了土石被烈火燎熏過的黑色印記,幹幹淨淨,連一絲揚灰都未曾留下。
正上方樓宇之内,四五個女婢屈膝扣首在地,全部被大火焚燒成了殘缺不全不成人形的骨架——
那些骨架仍然保持着叩首的姿勢,也就是說,這幾個年紀輕輕的婢子看到主子堕樓,全部決心随之而去,甚至在烈火焚身的劇痛中一動未動。
怎樣的忠貞壯烈。
主殿内,發現了潑油和燭台傾倒的痕迹。
而完好的另一處側殿内,發現了太後的手書。
“缙帝宗氏十三代玄孫昌親啟。
先帝并無立嗣诏書留存人間,吾身已死,吾兒可安矣。”
事情已經十分明了了。
魏氏事敗,自料難逃一死,隻是為保全幺女碩林,魏氏替自己選擇了最轟烈又周全的一種。
缙帝恨她,恨不能将她千刀萬剮;可缙帝也顧忌,顧忌自己賢君仁君的名聲。
所以他不知道怎樣面對景祥宮,不知道怎樣處置太後,或者說,他尚在糾結和猶豫之中。
與其這樣,雙方都在無盡的煎熬中備受折磨,不如她自己來。
在萬家燈火,上京華宴之時,送缙帝一份大禮,自盡皇城間。
這樣,宗昌不必再糾結怎樣保全名聲的同時處理她;他也會得到自己給的關于先帝遺召有無的答案;更重要的是,她死得轟轟烈烈,全上京全缙國乃至整個中原都會知道她悲壯精彩的一生。
還有,缙帝還未對外公布她與嘉定侯勾結作亂的陰謀,到時候無論他對外是說她作亂犯上畏罪自殺還是說她不幸殒命于大火,世間人的口舌将永遠不會饒過他,猜測帶來的閑言碎語将永遠伴随他,永遠。
缙帝看完了魏氏僅有寥寥數語的手書,用燭火将其焚燒後,緩緩走出了宮殿。
她沒有交代宗悅如何,因為她知道,彼時,宗昌必定不會苛待宗悅。
因為她知道,宗昌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同時,他也是個達到目的便收手的人。
因為實在沒有必要浪費多餘的氣力。
想到這些,宗昌笑了笑。
他這個母後啊,看着他長大,看着他一步一步爬上這個位置,怎麼會不了解他?
幼年時忍辱負重,少年時浴血沙場,青年時趟過險惡詭谲搶來這個至尊之位,宗昌自認見過了無數血腥、殘忍或是難以名狀的場面,然而今日走出景祥宮,他心中五味雜陳。
魏氏沒有機會知道,其實缙帝猶豫還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她過去施舍在那個年幼孩童身上為數不多的關愛至今仍能穿越漫漫時光,撫慰他的傷口。
他不想親手殺了她,他不想那樣做。
缙太後魏氏于建豐十四年薨,谥号昭仁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