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悅故意在此處停了停,徑直看向喻和塵。
喻和塵的動作果然一滞。
他心道,壞了,要是太後也造僞證可怎麼是好!
難道要讓大理寺和影衛來對峙麼。
意圖得逞,宗悅得意地笑了笑,接着說:
“大夫年紀已大,不便來此,遂手書一封,托本宮帶來。”
那張紙被遞到趙印全和楊白氏手裡的時候,喻和塵的那隻手緊握成拳,當下确實還沒有想出應對之策。
且行且看吧。
不然,堅決不認,再拖幾天。
閱畢,趙印全擡頭在衆人身上都看了一眼,随後再次走到幾案前,緩緩坐下。
趙印全把那張紙鋪放在桌上——一切似乎就要塵埃落定。
“等等!大人!”
門上又傳來一道女聲,衆人紛紛望去:清甯縣主楊姝。
“此案的苦主是我,難道結案之前諸位不應該聽我一言嗎。”
楊姝出身名門,自小便是按着“閨秀”那兩字的一筆一劃長大的。
她在人前總是垂眸颔首,是因為她所知道的是,溫柔和恭順是女子面對夫家的本分——
可現下不在蕭家,不是麼?
她也有想說的話。
說來可笑,一個女子行走在世間:幼時連閣房的門都出不去,要聽命于父母;後來嫁入别家,又被冠以夫姓,要聽命于丈夫;年邁時身無長物,必須希冀于兒女能夠盡到贍養的責任。
母家、夫家,任何一個義憤填膺想要為婦女伸張公平正義的士人,誰都可以代表她說話,除了她自己。
何其可悲。
楊姝明白,這件事已經遠不是家事。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試着去扭動一架也許早已倒向一邊的天平。
“縣主有什麼訴求,但說無妨。”
趙印全擡了擡一隻胳膊。
“我的夫君...還有蕭家的各位長輩,都沒有苛待過我,更談不上侮辱。”楊姝說這話時看向趙印全,沒有猶豫或是為難。
“我知道他隻是軍務繁忙,不善言辭。入蕭府之前,我不知道他和誰有過什麼;我隻知道入蕭府之後,将軍從來隻一心一意對我......”
蕭莫一直凝着楊姝的臉——
他覺得良心在被千刀萬剮。
楊姝短短幾句話,比這麼些天受到的所有羞辱加起來還要讓他無地自容。
成婚好些年,他都走不出先前的陰霾。他不願意看見楊姝,因為一看見她的臉、她那小心翼翼讨好他的神情,就會想起自己的至親們為了逼自己娶眼前這個女子對那個他深愛過的女人做了些什麼。
他覺得惡心,以至于根本無法面對楊姝,于是他逃避。
所以好些年裡,楊姝都沒能生下孩子。這對婦人來說是一道罪名、一項恥辱。
随便想都能想到家裡人的态度,不說刻薄,也絕對沒有多麼和善,說不定連下人之間都要時不時多嘴多舌幾句來消遣主子。
後來雖然好了些,但他去看楊姝的次數,依舊屈指可數。
蕭莫難以想象楊姝在為自己的遭遇而憤怒、努力為她讨公道的母親兄長面前,是怎樣壓抑着心裡的委屈說出那些話的。
蕭莫,你欠她的,拿什麼還。
“姝兒,你!”
靖安夫人上來拉住楊姝,話當即被楊姝打斷,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還有這疾言厲色的一面:
“母親!姝兒過得很好!您莫要因為疼愛女兒而受到奸人的挑唆,中了他們的計啊!”
說着,楊姝看向楊白氏的眼中含了些淚水,然而轉頭,卻是咬牙瞪着嫂子張氏。
楊白氏抿着唇,母女相扶,顯然情緒也有了不小的起伏。
趙印全眼見楊家人對說好的和離似乎有了異議,便先擱置了這一部分,拍案定性:
“蕭晟實乃國公府二房之子,蕭莫除夫人楊氏所出以外并無子嗣;此乃誣告。”
“不可能!!!”張氏根本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太後給的手書不可能是這樣的!
“上面說了什麼!”張氏還撲過去想要搶走文書,被衙丁攔下。
張氏不住地搖頭,眼光沒有目的地胡亂轉動着,思考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最後,她恍然大悟一般,突然間狠狠瞪着宗悅的臉,喊道:“是你!!!你為什麼要欺騙府尹大人!!就是你!!......”
“張氏是得了瘋病,才會突發臆想,對靖安夫人胡言亂語,挑撥蕭楊兩家的關系。還不快拖回去關起來!”
蕭遠興也是隻老狐狸,三言兩語就把楊白氏先前的咄咄逼人撇得幹幹淨淨,隻字不提,全推到了自己這個愚蠢瘋狂的孫媳身上。
自然是和楊家的關系更重要。
宗悅再次偷偷把目光移到喻和塵那邊,他泛白的手指終于松懈下來。
......
蕭府·宗祠
已是黃昏,暮色沉沉,街上門戶裡有炊煙起。
喻和塵來到門前站定,等蕭家的人打開了祠堂的門,才邁過門檻走了進去,然而也就僅此而已。
喻和塵站在門前,看到蕭晟盤腿坐在蒲團上,獨自一人面對着滿牆先祖神靈,背脊闆直,不知道過了多久。
“師叔?”
蕭晟聽到聲響,收回了擡頭仰望的目光,但沒有回過頭去,隻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他的直覺是他。
“嗯。”喻和塵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