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珠玑閣
“這麼說,到底還是抓回來了。”
缙帝面對着窗棂,手底下正往一花盆中填土——
宗昌有親自侍弄花木的癖好,曾有人投其所好而官運亨通。
房内隻站着三人。
缙帝,喻和塵,還有一人身披鬥篷,整張臉隐沒在帽檐下不得而見,同喻和塵一道候在缙帝身後。
這便是影衛的最高指揮使——顧九仞。
皇城地下,影衛所在。平日裡,這個隻效忠于缙國皇室的專屬組織,這個令天下人聞風喪膽有進無回的秘密機構,正是聽命于此人。
據說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影衛裡那些行蹤不定、武功高強的黑衣使,每一個,都有可能是他。
“這次九仞你抓了他回來......”
缙帝說了半句話卻再無下文,但手上仍在繼續着他的動作。
又一盆花換了新土,短鏟磕在盆沿,發出“咚咚”的不大聲響。
一旁的兩人卻是神色各異。
喻和塵始終側耳聽着缙帝的動靜,聲色不動。
九仞揣摩少許,接着毫不猶疑地跪地:
“如有下例,臣以死謝罪!”
宗昌慢慢轉過身來,手裡還握着那柄短鏟:“啧。”
喻和塵垂首退了半步。
“顧卿實乃朕之肱骨,何須如此。”
缙帝揮了揮那隻拿着短鏟的手:“起來吧。”
其實皇帝也該生氣。
我把這整個國家最得意的一件“利器”交給你管,你卻告訴我一個抓進去幾年的人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差點兒跑了。
傳出去,我大缙影衛不就成了個笑話。
氣歸氣,總歸是要說的。
“那就繼續關着吧。”
缙帝大緻磕淨了短鏟上的泥土,又拿一隻方巾擦拭起來。
還用不上這個人,隻要活着就行了。
“啟禀陛下,梁指揮使鬧了這麼一遭,回去自然是吃了些苦頭。”喻和塵見皇帝的神情再次松快,才開口。
因為接下來這個消息,才是真正會讓宗昌睡不着覺。
“可是這厮卻說,在刑獄處,四年前璇玑閣那個叛國的影衛曾告訴他,指使自己行九誅難抵之事的,并非宰丞章遠,而是另有其人。”
宗昌隻稍稍側了一眼喻和塵:“哦?”
但他手下的動作卻還是一滞。
四年前,璇玑閣為遏制宰丞權勢而成立。一日子夜,皇帝與閣内成員秘密議事,突然闖入一名影衛打扮的刺客直沖缙帝而去。
一次膽大包天的刺殺。
而在場所有人,皆是文臣,隻有喻和塵會武。
救下缙帝後,喻和塵适才感到身上被刀劍劃出的口子不對勁。
刀上有毒。
盡管即刻封鎖了經脈,還是晚了些。
二十又一,一夜白頭。
而且起初的半月裡,喻和塵什麼也看不見。
帝心感慰萬分,命直升禮部太史令,授太子太傅,掌璇玑閣諸事宜,另特許參與影衛事務,查明相關案情。
一雙眼睛,武功幾近半廢,換來這些,也不知值不值。
那叛徒後來無論如何拷打,都一口咬定是宰丞章遠重金指使。
彼時皇帝動不了章遠,但卻讓九仞把影衛上上下下血洗了個遍。
看得出來皇帝的後怕,那幾年的皇城地下影衛,與煉獄無異。
不僅是對于被抓進來的人,對衛中人亦是。
甯可錯殺,絕不放過。
酷刑,用來考驗忠心。
昨日的同僚,今日就有可能在刑架上下。
熬不下來的,大多自盡;熬下來的,也非死即殘。
在衛裡待過了那兩年的人,剩下的隻有麻木不仁、冷心冷情,比如喻和塵。
後來章遠勾結禁衛軍叛亂被擒,似乎也印證了之前的刺殺,那次事件也就此被定性。
然而昨日,梁億鴻卻說,當時那個叛國的影衛臨死前告訴他,幕後主使,不是章遠。
“梁億鴻說...主使,是太後娘娘。”喻和塵接着說。
“大膽!”
缙帝丢開短鏟,忿而轉身,呵斥道。
龍顔大怒,九仞再次跪地:“陛下息怒,那厮不過是受不住刑,胡言亂語幾句就妄圖挑撥陛下與太後娘娘的關系罷了。他國奸細,臨死之徒,萬不可輕信。”
宗昌轉過身來,卻見喻和塵神色平靜,坦然而立。
他忽然記起,在珠玑閣之前,他不喜喻和塵,便是因為禮數不周。
喻和塵很少跪自己。
後來他因救駕而目盲,于是在禮數上,自己也就更加寬許。
宗昌再次轉身面對窗棂。
窗外,青天廣闊,萬裡無雲。
缙帝凝着空中的幾隻飛鳥:“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