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令的步伐沒有因此作出任何停頓。
缙帝也聽到了。
他也沒有停下腳下的步伐,隻在步行期間稍稍一側身,看了一眼已經被摁回去的但依舊有點不自然的蕭晟。
破壞祀禮是重罪,輕則革職,重則流放,甚至可能牽連他人。
蕭晟不是不知道,他隻是......克制不住,尤其是在剛剛的那一瞬間——他的身影離自己最近的那一瞬間。
他恨不能現在就抓住他問清楚,即便代價是革職,是流放,是親手斷了自己建功立業之路。
旁邊兩個人暗暗使力抓着他,蕭晟隻能啞然地望着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步一步,逆着光,走向神壇。
微風和暢,撩起了喻楓身後的幾縷發絲又很快落下。
......
祭祀總算有驚無險,沒有出什麼大亂子。
“晟兒,你是怎麼了?”
幾人快馬加鞭回到太賢寺,左右無他人,蕭遠骞這才開口詢問道。
蕭晟不語。
“你喊的,可是那個白發異瞳的年輕人?”
俄而,劉戈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蕭晟看向劉戈的眼睛,選擇了簡單交代:“他曾與我師父同門。”
“那你也不能在那時候張口亂喊哪!你可知你差點闖了大禍...要是觸怒了陛下,我們也救不了你...我那老哥們...哎!說不定為了保全蕭家,根本不會救你!而且你知不知道這麼一喊,還有攀附結黨的嫌疑......雖說咱們蕭家家大業大,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肯定不是...但是......”
蕭遠骞捶胸頓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不停地數落着。
“你可知那是璇玑閣首臣,當朝首輔,喻和塵。”
期間劉戈隻插了一句話,就讓蕭晟再也聽不清其它。
喻,和塵?
他原是叫這個名字嗎?
蕭晟想到了什麼似的,忽然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璇玑閣......那個缙帝陛下登基後為了與太後舊臣派以及保守派抗衡而成立的文書機關?如今缙國的權力中心?
他早該想到的。
喻楓那樣的人,怎會隻是一個遊俠、一個幕僚、一個小小督查使?
......
皇城·勤政殿
缙帝宗昌背身站在那座巨大的盆景之前,侍弄着其上的草木。
虎紋石華麗,卻并不适宜做假山石,這塊假山石上的每一處苔被、植物都是經由人工細緻地敲磨安裝上去的。
假山石内嵌有木制機關,控制流水以及制造水霧。
整座盆景的制作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奢華且精巧。
大典後,缙帝留了喻和塵、宋澈和範進鵬在勤政殿議事。
“......那護城河重新布防的工程收尾,就由進鵬去督察吧。”
“是,陛下。”
缙帝的手撫上那條騰雲駕霧的神龍,手上玉扳指輕磕在虎紋石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哎,子晏,蕭家的孩子,可也有在天玄宗曆練過的?”
男人背着身,看不見他的神情。聽語氣隻像是家常一般,随口一問。
宋澈和範進鵬不明所以,隻看向了喻和塵。
“回陛下,微臣已離宗多年,并不知曉如今小輩們的事。”
喻和塵行禮答道。
“哦?”
缙帝擰過半個身子,手裡提着澆花用的一隻小小金壺。
“朕記得五年前你曾向朕告假,去天玄宗,嘶,好像是為了...為什麼來着?”
宗昌轉過身來,盯着喻和塵的臉,他今日身着常服,也并未戴冠。
氣氛有一點說不上來的詭異。
“陛下英明。臣五年前前往天玄宗,是為祭拜恩師,并未入宗。”
喻和塵重新系了一條綢帶,臉上沒有什麼神情。
“哦......”
宗昌重新轉過身去,似在思索什麼。
......
“蕭家的孩子好啊!蕭家代代英烈,劉戈、何進他們也是鞠躬盡瘁、嘔心瀝血,有此國士,實乃我大缙之幸。”
缙帝忽然開口贊歎道。
“陛下,護城河工程尚未完備,工部的同僚們懂防務卻未必懂軍備。恐有不周,臣以為......”
喻和塵會意,便再度開口,卻是重提護城河防務。
宗昌這次很快轉過身來,走到喻和塵面前,盯着他的臉:“以為什麼?”
“臣以為,可以煩請幾位将軍留京,協助工程建設!”
喻和塵感受到了缙帝的靠近,後撤一步,行參禮,繼續沒說完的話。
缙帝沒拿金壺的手堪堪接住了喻和塵的胳膊,示意他不必深禮。
喻和塵還未擡頭,缙帝的嘴角先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