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京?!看河?!”
那道聖旨被攤開在手裡,蕭遠骞再次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總算強迫自己領會了其中的含義。
他大着嗓門兒喊道,也不怕太賢寺門外還沒走遠的傳旨太監們聽見。
也不怪蕭遠骞難以接受,缙帝的這道旨意呢,給所有來京的節度使或侯爵都下發了。總之意思就是要把他們全部留下來,幫忙監督護城河的工程完工。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通俗一點說,皇帝殺雞用了宰牛刀,而且要了不止一把。
“那何進怎麼就走了?啊?”
蕭遠骞想起自己的頂頭上司,再次不滿地大聲嚷嚷道。
殷東節度使何進因大敗柱越,生擒柱越頭領索察,在斯佳爾斯之戰後先于他們幾個押送索察回京述職,在上京也不知被安排在了太賢寺何處,在祭天大典上竟也沒有遇到。
回來才聽說人家已經回去了。
真是區别對待啊。
比起蕭遠骞的神經大條,劉戈卻是陷入了沉思。
留下來,不為河,那為什麼?
何進真的回去了嗎?
......
建豐十三年七月末,缙帝于上京皇城廣明大殿舉辦國宴。
此宴主要為招待前來和談的柱越使者,但也邀請了駐紮在上京城内的别國使團。
大殿内燈火通明,歌舞升平。僅參宴賓客就多達數百人。
柱越戰敗,索察被擒。柱越人是低聲下氣來求和談的,所以缙帝相邀,即便他們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也會硬着頭皮來參加。
酒過三巡,已經有人失态。
“阿察麗殿下,你覺得我大缙如何?”
禁軍統領名叫周凱,此人生得肥頭大耳,為人又貪财好色,但他之所以能身居要職,是因為他對缙帝言聽計從。
三年前宰丞章遠勾結禁軍叛亂,彼時還是副統領的周凱卻并未投機,而是選擇第一時間把消息通報給缙帝和影衛。
最後,章遠輸了,缙國再無宰相,而周凱也就理所應當成為禁軍統領,直到現在。
所以,陛下其實并不在乎你的人品、相貌甚至家世,他所要的,隻有一個“忠”字。
他要的絕對忠心,不是忠于大缙,而是忠于他宗昌,一個人。
被周凱點到的阿察麗,是柱越此次前來和談的使者之一,也是柱越唯一的女将領。
英姿飒爽,不拘小節。眉宇間盡是女兒家少有的英氣和豪邁。
此刻卻不得不低眉順眼,迎合缙人。
周凱的臉上已經一片酡色,他拿着酒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面對阿察麗的方向。
阿察麗也隻好站起來,用蹩腳的中原話回答道:“貴國土地遼闊,百姓富足,自當萬壽。”
“好!”周凱搖搖擺擺,都有些站不穩;眯着眼在阿察麗身上上下打量,先是吼了一聲好,接着說:“既然我大缙如此好,殿下何不留下做個縣主郡主享福?何須回到那窮鄉僻壤毛都不長的地方去受苦受難?”
柱越人們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但阿察麗扯住了嘴角,壓下了語氣,還是好聲好氣道:“将軍玩笑了,貴國的郡主娘娘,哪能是說當就當的。”
然而周凱已然徹底醉了,渾然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做我婆娘,不就随便當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手底下的一些武将聞言也開始笑起來。
柱越人的臉上幾乎已經挂不住了,他們明知這群人是在明目張膽地調戲阿察麗,卻無可奈何。
阿察麗捏着酒杯的手更是骨節泛白,再用力,杯子絕對會碎在手心裡。
有朝一日,我阿察麗絕對會親手割下這肥豬的腦袋!祭奠我柱越将士們的英魂!
座下的缙人不忍相看的自然也不少,隻是那缙帝陛下都與貴妃和皇後談笑風生,充耳不聞,明顯是默許了,那其他人還有什麼話說。
蕭晟卻是真的沒有聽到周凱那邊的動靜,他一直看向上座的東邊——喻和塵。
隔着中央表演的令人眼花缭亂的舞女歌姬,蕭晟端詳着喻和塵。
人聲、樂聲、腳步聲,周圍很喧鬧,小師叔卻是視若無睹,自顧自飲茶、用膳,動作文雅閑适,仿若獨自置身桃源。
環境嘈亂,蕭晟的心卻突然平靜下來。
他的眼睛...還有頭發...是發生什麼了?
蕭晟喝了幾杯,有些微醺。
留在上京,也沒什麼不好。
如果很辛苦的話,那蕭晟想陪他一起。
五年前就這麼想過了。
灌一口酒入喉,刺激從舌根傳入胃裡,蕭晟打了一激靈。
他覺得自己是瘋了,這個人棄他若敝履,他卻想象着這個人的所遇而為他感到心疼。
......
當前,台上表演着舞劍。
五個官伎各手持一柄未開鋒的軟劍在大殿中央伴着奏樂翩然起舞,舞步靈動,剛柔并濟。
忽然,最右邊的舞姬沒有注意到腳下不知何時滾過來的一隻酒杯,踩到酒杯崴了腳,整個人瞬間失去重心摔倒,手裡的軟劍更是直沖側方飛去——
那是柱越使團的方向。
要命的是,軟劍正好沖着使團正使而去。
缙帝目睹了這一幕,霎時站了起來,緊張地盯着這邊。
刹那間,大殿上空自兩邊閃去一深一淺兩道人影。
......
喻和塵自然是一直耳聽八方。
在軟劍還在空中時,他便飛身而來擋在了柱越正使身前。
準備接劍,卻一直沒有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