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夷憬琛發現了那個斷了骨頭在地上動彈不得的男人。
“這個還有救,那個......”
再次掃了一眼一旁已經奄奄一息渾身血污的男子,夷憬琛也隻是痛心地歎了一口氣。
兩人把斷了腰的男人帶回宅子裡。
男人使勁用拳頭捶打着床沿,痛苦地懊悔自己不該帶着弟弟一起出門,鬧騰了許久,男人木然地告訴了喻和塵他們家的位置,那是在城外的一戶農舍。
自始至終喻和塵都隻是安靜地等待着,直到等到他要的答案便轉身離開。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才是痛苦的人,但隻要活着,就要好好活,離開的人的體面,還得活人來給。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但喻和塵覺得,應該允許活着的人悲傷,允許他們失去至親的不理智。
他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夷憬琛留在家裡負責為他治傷,而喻和塵弄了一架平闆車把他的兄弟送回他們家。
雁北多荒漠,丹安幸而還有幾片黃土地可以種植作物,因而城外還有幾處小村落。
運用内力,喻和塵可以一隻手輕松的拉着闆車。
他沉默着,一步一步邁着腿向男人所說的那個村子走去。
他在想該怎樣開口告訴他們的家人這樣巨大的一個噩耗,也在想象他們聽過之後又會作出怎樣的反應。
車上的男人看起來年輕力壯,正值壯年。
山路颠簸,已經僵硬的屍首在車上微微顫動着,沉甸甸的。
喻和塵想到,上一次這樣拉着人,是在遇到師父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十歲。
而車上拉着的,是收留他的老農和他的孫女,那個善良的姐姐。
隻有十歲的喻和塵把草繩搭在腰上,拉起大他許多的木闆車,卻覺得和上面沒有放東西是一樣的重量。
他登時便哭了,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他們太瘦了。
連續的荒年,人人吃不飽飯,他們卻決定收留自己,把每頓可憐的食物再撥出去一口。
為什麼!
那些可惡的山賊!
那些土匪流氓破門而入,直接殺死了老農,在後院裡屋聽到不對的姑娘一把拉過喻和塵,把他藏進了後院廢棄的矮井裡,可是姐姐自己卻被歹人拖走。
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年幼的喻和塵仍然時常夢到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
喻和塵清清楚楚地記得,姐姐那年剛剛及笄。
彼時的喻和塵在井裡哭着,他爬不上去,也不敢出去,天色漸晚,聽着外面姐姐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小喻和塵越來越害怕,但他除了控制不住地哭做不了任何事情。
外面逐漸沒有聲音了。
小喻和塵也終于哭幹了眼淚,隻是呆滞地坐在井裡。
他餓了幾天,天玄宗的人來救災,是師父找到了他,把他拉了出來。
然而重新呼吸到外面空氣的小喻和塵覺得自己和死人沒有區别。
呆滞,麻木,眼神空洞。
師父叫他去安葬老農和姐姐,他便點點頭,不吃不喝直接去了。
山路崎岖,小孩深一腳淺一腳吃力地往山上走着。
他知道山上有一小片槐林,姐姐喜歡槐花,一定要讓姐姐睡在那裡。
在那條山路上走着,喻和塵相信了自己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災星。
他隻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難,他不配受人關愛,他不該活在這世間。
他站在山崖邊,想在安葬了爺爺和姐姐之後便随他們而去。
可是山崖下有莊稼,他不想污了他人的莊稼地,他知道這裡的人活着有多麼不易。
就這樣,他猶豫了一下,師父拉住了他,他随着師父去了天玄宗。
強大起來吧。
别逃避了。
......
喻和塵把遊離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站在了這戶人家門前。
像是收到某種感應一般,那農戶家裡率先撲出來一個年輕的女人。
她沖過來,好像是确認了自己的預感一般忽然間面如死灰。她的嘴唇顫抖着,還沒有發出嗚咽淚水就已經奔湧而出。她撲到男人已然冰冷的屍體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後面緊跟着出來了這戶人家裡的其他人,有老有小。
但是喻和塵覺得自己看不清他們的臉。所有人都籠罩在莫大的悲戚之中,不單單這一家,他們身後似乎還站着千千萬萬人,他們的臉一樣模糊在悲劇之中,不得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