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0日,男女隊奧運備戰隊伍回到北京,隊員一共二十人,偌大場館空空蕩蕩。
“入選十人名單的運動員将在北京參加集訓,并在6月底決定最終奧運名單人選。7月中,隊伍将前往聖保羅參加适應性訓練。8月1日,正選隊員前往裡約,替補隊員留守聖保羅。未入選的其他運動員,由各省隊集中進行管理,聽從各省隊調配安排。”
這是在大名單之後,大家收到的另一條通知。
霎那間,奧運的壓迫感驟然來襲。
在全錦賽期間,國家隊全部更換訓練器械為裡約奧運同批次制作的器材,最後這幾個月,他們要與新器械進行磨合,保證在奧運賽場呈現最佳的狀态。
初春的北京乍暖還寒,集訓開始第一周的周末,大風帶着降溫,不禁凍的林安華麗麗地感冒了。禍不單行,新換的器械高低杠很彈,她的成套飛行動作多,這個因素對她的技術影響很大。加之感冒導緻體力弱,林安最近的高低杠狀态很不好。一感冒,并且本身就有血糖低的毛病,她平衡木的訓練也并不理想。顧凱和黃芸都對她近期的狀态不滿。
一周裡林安被罵的次數史無前例地多,季湘悄悄跟黃芸給她求情,被黃芸一句:“感冒就不訓練不比賽了?”給頂回來了。
季湘則因為換器械的影響和全錦賽體能消耗太大,第一周的狀态也比較一般,很識相地沒敢惹教練發火。
3月31日,女隊回京正式集訓的三周後,第一次隊測舉行。
隊測前一天,林安跟季湘八卦。她關上宿舍門悄悄說,“我前幾天聽晴晴和蕊兒聊天,晴晴姐的意思是奧運之後想退。她們的意思,是奧運之前就把隊長位置給你。”
季湘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我靠。我能不能申請不要,這也太看得起我了。不行不行真不行。”
“那怎麼了,你這隊内一等一的領軍人物啊,全能單項都斷層,誰能不服你。”林安明擺着看戲,好整以暇地靠在了書桌上。
“當隊長又不是靠比賽成績的。我又不是晴晴姐,她能鎮得住全隊人,她能和所有人和平相處,對記者都能手拿把掐,我能管得住誰?”季湘連連搖頭,“而且什麼叫我是領軍人物,你不也是嗎?思捷呢?還有諾儀。沈諾儀那種沉穩大氣的總可以吧!”
“你是真的不想要這個隊長啊。”林安反着坐在了凳子上,“據說隊長工資高1000塊呢。”
“那可不是嗎,這隊長吃力不讨好。我每個月多1000塊錢有什麼用啊,糟心事不夠我煩的。”
“那你得祈禱姚晴上正選咯。要是她沒選上,我估計你至少得當奧運隊伍的隊長了。不過選諾儀确實有可能,但我覺得諾儀是以前陸璃姐那個角色,她沉着冷靜,給所有人當定海神針的作用。”林安說,“說實話,我還挺想念陸璃姐的,如果她還在隊裡訓練,我就能找人問問現在該怎麼辦了。”
季湘擡頭看了她兩眼,目光很深,但林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
“但我不是顧憶啊。”季湘想說的話沒說出口,選擇繼續了剛剛那個話題,有點無奈道。
“你當然不是顧憶,”林安看着她笑起來,“你是葉卓然啊。”
“季湘,你的領導力和性格其實都很适合帶領這個隊伍,你要對自己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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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就是你們前段時間烏鴉嘴。天天毒奶我是什麼領軍人物,這下好了,我全能前三都進不去,我領個屁軍啊。”季湘看着第一次隊測的成績單,怨念很重。
她第一次隊測比得不理想。跳高自三項雖然都發揮了自己的水平,但平衡木掉了兩次,比了個11分的超低分。再高的容錯率也經不起這麼砸,季湘的總成績排在第四名。
全能前三位分别是段思捷、沈諾儀和姚晴。林安獲得第五,安瀾排名第六。莫、尹、喬、楚分列七到十位。
林安都不想理她:“那能怪我嗎?我自己都什麼樣了?”
林安比得也很不好。其中包括了讓人大跌眼鏡的高低杠成績。
高低杠大魔王林安第一次在高低杠上折戟,沒能獲得第一。
尹蕾獲得了本次高低杠的第一。林安的連接斷得多,并掏shapo和騰身屈特沒有接上,騰身屈特和後面兩個換杠動作也沒連,最後那個兩個E轉接下法也沒成。這套七零八碎的成套竟然還有7.4的難度,雖然節奏散了質量一般,但奈何段、季、姚幾個人也沒完美發揮,林安最終還是壓在了後面幾個7.3上面。
平衡木上,她輸給了沈諾儀和楚莉,隻拿了第三。
“哎呀,你們倆。”段思捷盤腿坐在沙發上,“就是一次隊測好吧。”
“閉嘴吧,今天全場最開心的就是你,全能第一,朋友。”林安整個人都要炸了。
“得意人不要安慰失意人,這是鐵律,你别在我眼前礙眼。”林安說。
“喂,我明明是好心安慰你一下,怎麼有人不識好歹?”段思捷撇了撇嘴。
“哎這有鏡子啊,照照你現在的那副嘴臉,你這一臉幸災樂禍的笑,你這叫好心?”林安捏起段思捷的下巴,“都樂開花了!”
林安比季湘還懊惱。她雖然看上去和平時沒有什麼差别,但現在攻擊力非常強悍,開始無差别攻擊了。
季湘看出來了,默默退遠了一點,以免一會開戰波及自己。
段思捷不平衡:“你這話說的,還不能讓我開心一次?”
“行,看着你前兩天一個人蹲角落哭那麼慘,讓你……唔。”林安被段思捷飛撲上來慘絕人寰地按在了沙發上堵住了嘴。
段思捷惡狠狠地小聲說:“說好不告訴任何人。”
林安推開她的手:“這就是你在這幸災樂禍的報應!”
“啥?什麼?你前兩天一個人蹲角落哭?”
結果還是被季湘聽見了。
她這聲一下子把喬奕星和沈諾儀都喊來了。
果然吃瓜最容易吸引注意力。
“哎呀,我們思捷還會偷偷掉眼淚啊。”喬奕星聞着風就摸過來,哥倆好似的拍了拍段思捷,“看不出來啊。”
段思捷惱羞成怒,把那隻爪子掀開了。
隊測前一周的周末晚上,林安到訓練館加練,準備走的時候看見訓練館外小花園的長凳上坐了個人。夜幕下陰森森的,吓了她一跳。
“誰?”對方沒說話,林安壯着膽子走近,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思捷?你坐這兒幹嘛?”天太黑了,她湊近了之後才看見段思捷在哭。沒有嗚咽,沒有抽泣,她一點聲音都沒出,隻是默默地在掉眼淚。
林安看了看她,一屁股坐在人身邊了。
她沒有馬上說話,等了許久才說:“說說吧,怎麼了?”
“我沒事。”段思捷抹了一把臉,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我一個人坐會,你回去吧。”
“你看着可不像沒事的樣子,”林安笑了一聲,“但不願意說就算了。”
同是非常要強的人,林安明白段思捷的性格和心緒。因為不想在外人面前展示脆弱的一面,不想要别人的同情,也不想被看笑話,所以才偷偷躲起來發洩崩潰。
被撞破其實已經難堪,林安體貼也體面,不會刨根究底。
狀态起伏,積年陳傷,總是練不好的動作和摳不好的細節,一層層疊加,終于把人推到了潰堤的極限。
林安沒再多說别的,她們是同路人,沒人能比她們更将心比心地感受痛楚。
“我不說話了,就陪你在這坐會。你要是還想哭,借個肩膀給你啊。”林安輕聲說。
段思捷沒有說話。
她把臉埋在掌心,又過了五分鐘左右,她的抽泣聲大了點,把頭靠在了林安肩膀上。
林安就這樣接住她,伸手把她往懷裡摟了摟,方便人更好地靠着。
這樣的時刻,唯有她們彼此能作為依靠。
“小安,”段思捷帶着哭腔的聲音顫抖着響起,“謝謝你啊。”
林安到底還是講義氣,她在段思捷殺人似的目光裡還是沒說出别的話。重壓之下情緒崩潰是每個人都經曆過的事,大家心有靈犀地岔開了話題。
林安卻歎了口氣。
公共空間的沙發是背靠背的兩組,大家圍着茶幾聚在一起聊天,她坐到沙發背面,剛剛怼段思捷的勁兒一下子就沒了,有點無精打采。她看着手裡那張成績單和積分表,聽着大家聚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天,把手裡的紙反複折來折去。
折成飛機又拆開,最後揉得皺巴巴,折成了一隻不太好看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