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顔妍哭濕了姚晴的肩頭,她一直在喃喃:“我不想…我不想讓賽……為什麼…憑什麼…我哪裡做錯了…為什麼是我啊…”
“你沒錯,你沒錯。錯不在你啊……”
姚晴聽得心碎,扶她在床上坐下。藍顔妍明顯已經崩潰了。她沒經曆過多少事,太多的信息和情緒向她砸過來,已經混亂得不知所措了。
還好姚晴趕來了,她清醒而冷靜,開始幫着藍顔妍思考解決辦法和轉圜餘地。
如果名單還沒完全上報,如果從國家隊那邊可以截住或者說明情況,是不是還能挽救?
她安慰着藍顔妍,然後讓她給鄧卓打電話,尋求國家隊教練的幫助。
十分鐘後,鄧卓和李潇潇到了。
姚晴雖然氣得上頭,但思路清晰,完整明了地把省隊剛剛跟她說的、跟藍顔妍說的,以及整件事情來龍去脈都給鄧卓和李潇潇講了一遍。
李潇潇又氣又心疼,把藍顔妍抱在懷裡哄着。鄧卓七竅生煙。
他出去了一會,再回來的時候程雙和剛剛跑路的閩隊主教練都來了。路上鄧卓遇見準備返回的喬奕星,把她揪回段思捷的屋裡讓她今晚跟人家湊合一宿。然後他火冒三丈闖入程雙房間和閩隊教練的房間,把他們一個個薅出來,在房間裡當面對質。
姚晴示意要不要請黃芸或顧凱一起來,畢竟這裡面也有她的事。但鄧卓示意不需要。
鄧卓聽過就明白,這根本不是表面上讓藍顔妍讓出全能比賽還是單項決賽的事。這是要藍顔妍直接讓出進入大名單的機會。而且對象很明确,閩隊要保送楚莉了。
至于給姚晴讓平衡木,純屬扯淡。那隻是一個借口。姚晴完全能夠靠自己的積分順利進入名單人選,更何況她就算進了平衡木決賽,和前面一衆高手pk勝率跟藍顔妍也差不多。目前整個隊伍裡積分分數在10名和11名的就是藍顔妍和楚莉,藍顔妍有160,楚莉隻有110。
而規則之一是全錦賽如果因傷病退出兩場以上比賽,則認為目前傷病不再适合參加大賽,會取消競選資格。閩隊想保送楚莉進入名單,在積分制情況下,隻有讓藍顔妍徹底失去兩次比賽的機會,才能足夠保險。閩隊給藍顔妍報的是傷退,保險起見還要打賭楚莉在單項上發揮得能夠計入超過50分的積分。這樣,才有可能保送他們希望的、能夠通過平衡木沖擊奧運席位甚至是領獎台的楚莉進入十人大名單。
而雖然目前作為黑馬殺出來,但明顯能力不夠頂尖的藍顔妍,成了被犧牲的對象。
鄧卓聽到剛剛姚晴說省隊和國家隊教練商量過,那就一定是程雙授意。這麼做對他們的好處很明顯,如果最後楚莉真的站上奧運賽場,如果她能夠拿到奧運獎牌甚至金牌,那程雙作為一組的主教練、閩省作為楚莉所代表的省隊,就都賺大發了。
于是他們願意賭。
鄧卓讓李潇潇和姚晴帶藍顔妍去隔壁的空房。看她們走了,鄧卓噴火的目光終于轉向對面的兩個人。
“現在名單到哪了?啊?誰給你們的權力給她做決定啊?你們有什麼資格剝奪她的比賽機會?這是她自己比出來的!比你們那個什麼需要讓賽的人強多了!如果名單沒定給我截停,給我把比賽機會還給她!”
“我說鄧導,這是人家省隊決定的事,你就不要插手幹預了吧?”程雙裝着一副淡定樣。
“我不幹預?我憑什麼不插手?我才是藍顔妍的主管教練!别廢話,打電話!”
“我是主教練,這位是閩隊的主教練。有什麼事都需要我們來決定。你隻是國家隊二組的教練而已,鄧卓,你的手伸不了那麼長。”程雙雙手抱在身前,對鄧卓的怒火視若無睹。
“好,好,我管不了是嗎,我現在就叫能管的人來!”
他把電話打給了周應天和一個體操中心的副主任,也是今天到場觀賽的領導之一。
鄧卓親自把周應天和中心副主任接過來,路上争分奪秒講了晚上的事。他口幹舌燥,疲倦勞累,眼圈都青黑。但此時,無論如何,他要給自己的孩子搶回屬于她的機會。
程雙看見這兩個人過來,卻一點也不慌,還向對方打了個招呼。
周應天直接沒理,但程雙也不覺得尴尬,轉而和副主任握手。
周應天怒斥道:“你們怎麼能這麼做事!你們把公平競争公平選拔當什麼?!這個名額明明就是藍顔妍自己比出來的,她自己不願意讓賽,憑什麼強迫她?”
程雙一點不怕他:“周導啊,這個,你在國外待太久了,不太懂了吧。我們呢,除了公平競争之外,還有一條原則叫做個人利益為集體利益讓路。”
鄧卓怒吼:“你這是強詞奪理!”
他在此時此刻暴怒:“你這是為集體利益讓路嗎?少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吧!如今的現狀、隊員的狀态,讓藍顔妍比賽讓她正常入選才是考慮集體!才是集體利益最大化!你,程雙,還有你們省隊,都隻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你們要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一個努力的、無辜的運動員!”
體操中心的副主任看呆了,他是被上面派下來視察比賽的,沒有決定性的實權。他不好說些什麼,隻能勸兩邊都冷靜一下。
程雙和閩省的主教練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周應天開始給主辦方打電話。他表明身份要求更改名單。但被告知,下午七點已經到了截止時間,五個單項決賽的最終出場名單已經确認,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十分鐘之後統一發布到各省隊單位。
怪不得他們一點都不怵,周應天和鄧卓都意識到。他們巧妙地打了個時間差,先上報名單,再在快要截止的時間點告訴隊員。等到最後無論你是不同意,還是反饋給國家隊教練,都已經來不及了。
“這不是還有十分鐘嗎!”周應天急道,“這個孩子是被迫退賽的,國家隊難道沒有要求你們更改名單的權力嗎?”
對方回複:“抱歉,沒有。我們都是由各省隊進行上報的,而且過了修改時間,我們也不能做主更改名單。我們必須要為了透明性和公平性作保證,這是規定,也是為了比賽負責任。”
“你們這個什麼破爛規則!規則是人定的,事情原因都說這麼清楚了不能改個名字嗎!”周應天開着揚聲器,邊上的鄧卓吼道。
然而他卻迅速地軟了态度:“求求您通融一下好嗎,這個姑娘真的是被迫的,她都不知道退賽這回事!她沒有什麼傷病這些意外狀況需要退賽的,我們可以給你們她的體檢表做憑證。這場比賽所有的成績都是她自己比出來的。如果您報了退賽最後很可能影響我們最終的選拔結果啊。”
鄧卓一貫強勢,此刻卻開始求人。他用了很多談判技巧,連最後選拔結果的軟威脅都用上了。
“抱歉,我們沒有辦法确定您說的真實性與否,在下午送來最後名單的時候我們和省隊和你們國家隊一位教練反複确認過了這名選手退賽。我們不能因為您的申請随意篡改名單,這樣對其他選手也不公平。”對方依舊平靜。
“可是藍顔妍自己沒同意!滾他媽的!”
鄧卓看那邊講不通,轉身去懇求那位體操中心的副主任。
“蕭主任,您看……這事,我知道您也難開這口。但我不是為了我自己,剛才來的時候您也看見了,那孩子都哭成那樣了,她真的是個很努力的小孩,也是奧運的熱門人選。我們不能這麼犧牲一個優秀運動員啊。”
程雙終于有點慌:“蕭主任,不值得。我們現在選出來的這個孩子是有機會沖擊單項奧運冠軍的。她不比藍顔妍要弱,隻是沒發揮好而已。她選上對我們這個團隊的成績是利大于弊啊。”
蕭主任看看鄧卓也看看程雙,最後還是選擇拿起手機打這個電話。
他被鄧卓說服了。此時已經過了十二點,但他決定還是試一試。
淩晨休息時間打電話給體操中心的主任請求上級施壓要求更改名單,這已經是極大的冒犯了。但蕭主任還是選擇搭上自己可能葬送于此的前途,幫助他剛剛路過看見的那個已經哭成淚人、完全崩潰的小女孩試一次。
蕭主任拿着電話出去了。
程雙冷冷地笑了一下,似乎覺得鄧卓和周應天此時的努力已然無濟于事。
鄧卓不信神也不信命,此刻在為藍顔妍雙手合十做祈禱。
然而天不遂人願,最後的結果終究是沒有轉機。
蕭主任帶着遺憾的神色搖着頭回來,此時名單已經公布,抄送給各省隊和賽方,明天一早就會正式公布最終參賽名單。全能決賽名單已經闆上釘釘,可盡管後面的單項名單還有改變的機會,省隊給藍顔妍報的是退賽,那意味着藍顔妍的名字将直接在名單上被拿掉,沒有進入候補的機會。哪怕後面前面再有人因為意外而退賽,藍顔妍都沒有機會了。
一個省隊主教練、一個國家隊主教練。他們費盡心機,奪走了一個努力而優秀的運動員參加比賽的權利,奪走了她努力了數年積澱而來的成果,隻是為了一己之私。
“第二次了。”鄧卓坐在窗前,長長地呼出一個煙圈。
酒店的大堂裡,鄧卓一下子仿佛憔悴了很多。他坐在沙發上一夜未眠,一語不發,隻是抽煙。
寂靜的大堂沒什麼聲音,聽見後背有腳步聲的時候鄧卓回頭看了一眼。是黃芸。
他知道黃芸為什麼來。剛剛李潇潇讓姚晴回去睡覺,大概率是姚晴告訴了黃芸。他竟然有點慶幸黃芸來了。這位多年的老同事确實是最好的傾訴對象。
黃芸沉默着盯着他,在他對面坐下,等待鄧卓先開口。她猜測對方這時候需要有個說話的人。她也曾經曆過這些,自然是懂得鄧卓的感受,但她更為藍顔妍心碎。
桌前的煙頭已經堆滿煙灰缸。
“上一次是思捷的正選名額,這一次是他媽的把顔妍進大名單的機會都搶走了。那都是藍顔妍自己比出來的!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鄧卓控制不住地再次怒吼,伸手砸了桌上一個玻璃杯。
玻璃砸地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黎明炸響,但很快歸于甯靜。
他還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良久,這個高大強勢也總有精神的男人眼神落寞地歎了口氣,把臉埋進兩隻布滿老繭的大手裡。
他歎息一樣喃喃道。
“我怎麼……我怎麼這麼無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