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骨應力性骨折。”楊隊醫抱着胳膊看着坐在隊醫室病床上的一大一小,“一個月沒過,兩員大将受傷減訓,你這什麼運氣啊黃芸。”
“明川,這種時候就别開玩笑了。”黃芸翻了個白眼,“上次那個還能練,這個應該不嚴重吧?”
楊隊醫叫楊明川,和黃芸是很多年的老同事、好姐妹,彼此知根知底。
“不嚴重,小季比小林還幸運點,訓練強度下降一點,慢慢恢複就好了。”楊明川擡頭一看,“呦,說曹操曹操到啊。你,過來,我給你做今天理療。”
黃芸和季湘順着楊隊醫視線看見林安,季湘慘慘地沖林安辦了個無奈的鬼臉。
季湘其實是個傷病不斷的主兒,青年組時期就受過腳踝骨折這種重傷。雖然不是玻璃體質,但她在幾個項目上難度都很大,傷病難以避免,後來腳傷和腿傷也都有過。應力性骨折不算是特别大的事,她的承受能力比較強。
“楊醫生,我今天平衡木還沒練完,晚上我再來找您。我現在就是來看看季湘。”林安跟楊隊醫賠笑臉。
“你還行,你挺乖的。”楊明川對老熟人插科打诨慣了,連帶着小孩一起折騰,“這個不乖。”她用下巴點了點季湘。
楊隊醫看這三個人心态都沉悶,有心逗一逗她們。
“你們組啊,這也是太不巧了。”楊隊醫給季湘上機器治療,“你帶的隊以前傷病率可是最低的,這兩年怎麼回事,挨個出問題。五個人都輪一遍了吧。”
黃芸沒說話,因為這确實是他們作為教練的防傷工作沒做到位。
“不過呢,你們組的傷病率這兩年在整個女隊還是算低的。今年女隊一組和四組的傷病是太多了。”楊明川歎了口氣,透露了一點最近的情況,“一組的問題一直都是老大難,安瀾,江韻如,秦雪,都挺嚴重的。結果還是去保守治療,程雙沒讓手術。”
“你們組的這幾個姑娘都不是陳年舊疾,也算是一點幸運吧。除了姚晴和莫蕊兒傷病比較多,舊傷積壓容易複發,三個小的痊愈就沒大事了。”
林安和季湘兩個傷員比大家結束訓練要早,回到宿舍洗漱完坐在床上面面相觑。
平時幾乎都是最晚下訓的,這偶爾回來得早,反而不習慣了。
“你這咋整的,非要跟我同甘共苦啊。”她們兩個心情都不怎麼好。林安想逗人笑一笑。季湘在外面僞裝得再好,受了傷必定是難過又焦慮的。旁人面前不露馬腳,季湘跟誰都還是嘻嘻哈哈的模樣,誰都看不出來她因為受傷停練在焦慮着,但林安不一樣。
季湘在林安這兒,什麼都藏不住。
“你以為我想陪你?”季湘把自己裹到被子裡。訓練中心特别供了暖,宿舍裡都是暖融融的,讓人犯困。“這不是練多了嘛,很難避免。”
她三言兩語帶過去,似乎真的已經輕描淡寫了。
林安瞅了她一會:“你現在還真是平常心了?你把這話跟别人說去吧,我還真不信。”
季湘翻了個身,伸手把林安拽上床。
“我也不高興啊,咋辦。摔下去感覺受傷那一下我都要崩潰了。你說,十二月底就要第一次隊測了,我這還什麼都拿不出來,這還受傷了。又得耽誤進度。”季湘終究還是憋不住。
現在已經是十一月的中下旬,距離第一次隊測還有一個月。
“但是沒辦法啊,小安。”季湘伸手把呼噜呼噜林安又長又順的頭發,像是給小貓順毛,結果全弄亂了,“你是第一次受這麼嚴重的傷吧,但我不是。所以你比我更慌更亂,我知道的。”
“你做夢都在擔心自己完成不了計劃輸給别人吧。”季湘半開玩笑半認真,因為她知道林安真的是這樣想的。
“難過是真的,我也擔心減少訓練量會耽誤訓練計劃。但平常心是真的,你别不信。”季湘的語氣很溫柔,和平時大大咧咧和别人說話一點都不一樣。
“真正難過的人是你是不是我。”季湘下了個溫柔但有點殘忍的判決,“幾周了,你受傷之後一直沒有走出來,也一直沒振作起來,對不對。”
林安沒看她也沒說話,季湘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你啊。什麼事都往心裡藏,藏起來之後就老内耗。你是挺堅強,可再堅強的人也架不住自己折磨自己啊。”季湘說,“但是小安,受傷是已經發生的事情。這個問題既然已經出現,再多的焦慮、内耗、難過,都沒有用了,隻有想方設法解決它才是唯一的出路。”
“你之前沒怎麼有過這種大傷,但是也見過大家受傷。痊愈之後才能高效恢複訓練,配合治療才能痊愈得更快。和傷病共存的意思是在恢複的過程中加強體能,撿一撿可以練的項目,能讓自己的能力還保持。我知道,你這段時間也是在這樣做的。既然已經這樣做了,那還焦慮什麼呢?”
“小安,你已經做到你能力範圍内的最好了,再多的情緒和擔心,隻會給自己增添負擔。”
林安靠在季湘肩膀上,季湘感覺到這顆毛茸茸的腦袋動了動,應該是點了頭。季湘知道她聽進去了。
這個家夥,她能迅速感知季湘在拿了世錦賽銀牌之後那段時間的郁悶,能感知到朋友們的各種思緒,但對于自己,反而總變成積壓的内耗。林安必須要自己走出這個困境。
“你知道嗎,訓練計劃沒實現,最後目标沒達成,可能有很多因素影響。傷病,能力不足,技術不到位,狀态不好,甚至是運氣,很多很多。并非所有的目标都能被實現,實現不了有時候也不能完全歸咎于我們自己。你看,冬訓一開始好幾個人都有900的計劃,但現在,顔妍和諾儀已經被迫放棄了。那難道是她們不夠努力嗎?當然不是。但是就是技術基礎和力量不夠,先天條件就注定她們沒辦法跳。但是即使是這樣,她們也并沒有輸。”
“過程中出現階段性的問題,這些都是小事,不意味着是我們自己不優秀,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最終結果。更何況我們這才哪到哪,冬訓才開始一個月不到。現在還不是看到結果的時候,幹嘛急着提前給自己判了刑?以你的水平,之後是很容易彎道超車的。”
林安乖乖地“嗯”了一聲。感受到季湘溫暖的手掌覆蓋住她的眼皮,“睡吧,睡個好覺,也許明天你就能上高木做阿拉伯團旋了。”
林安終于被她弄得笑起來。笑了一會之後問:“你領悟到這些,是因為受傷受多了?”
季湘哼哼兩聲,故作高深:“不全是吧。但反正也有經驗之談。”
“别裝蒜。”林安在被子裡捅她。
“我困了公主大人,真的放我睡覺吧。”季湘打了個哈欠,她翻了個身,被窩裡暖和,烘得人困倦,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林安耳畔還是剛剛季湘平靜又令人安心的聲音。這段時間以來心頭萦繞的、她難以抹開的那一團團煩悶開始一縷一縷地消散了。
她情不自禁勾起嘴角,聽着身邊人平穩的呼吸,輕手輕腳去關了燈。
随後她墜入夢鄉,睡了受傷半個月以來第一個無夢的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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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一号,男女隊隊長組織開運動員例會。随着姚晴歸隊,隊長責任依然回到她的身上。男隊隊長今年換成了蕭遠,由于此人非常厭惡集體會議,直接仗着受寵取消了例會。姚晴本來想有樣學樣,但奈何程雙一直沒同意。
冬訓期間的例會主要任務就是動員,姚晴進會議室的時候四下環顧,面前坐着的這幾個每一個都面無表情,擡眼一看視頻那邊各個面如死灰。
“哎哎哎,這都幹嘛呢?一個個都這副表情?不至于是困了吧?”姚晴把本子在桌上磕了磕,“最近大家心情都不好?”
姚晴面前的這幾個都勉強地笑笑,視頻那邊遠在北京的那組也沒說話。
“好了,行吧。反正今天晚上我們都能在這坐着,不用上晚訓,多好。”姚晴把自己面前寫了幾句話就當會議大綱的筆記本合上,“早上給我安排的任務是給大家動員。但我想一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我自己的訓練也不順,心情也不好。所以要不然我們就這樣吧。”
“我們每個人都說說自己訓練上的難處,賣慘就行,大家都吐吐苦水,憋在心裡的委屈和艱辛都說出來。這裡沒有教練,說出來也不會挨罵,大家都是親戰友。好不好?”
大家這時候才點了點頭,像一幫丢了魂的人終于聽到了點希望。
但沒有人開口。平時最活潑最喜歡接茬活躍氣氛的喬奕星今天也一反常态一言不發。
姚晴看了看大家的狀态:“那我先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