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諾儀離開隊伍手術在隊裡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全錦賽前喬奕星傷退就已經讓大家擔心了,現在隊内再次折損一員大将。連續兩個大賽主力隊員接連受傷,防傷的問題成為重中之重,大家幾乎人人自危,憂心自己會不會在賽前爆發傷病。
此時已經是八月初,距離世錦賽兩個月不到,距離裡約奧運會剩下整整一年。
整個場館的訓練氛圍都有點悶。
往常活潑的二組和三組也沒了聲。段思捷的狀态依然不好,姚晴的傷病情況和訓練狀态也不太穩定。其他人的訓練按照計劃穩步推進,但大賽在即,高壓之下,大家也都出現了不大不小的問題。
林安站在高低杠底下挨訓,聽顧凱闆着臉說:“擱這玩呢?并shapo騰空抛那麼低你在這兒蕩秋千呢?全錦賽掉杠這麼快就忘了是不是?想玩你抓個繩子學猴子蕩藤條去呗。”
顧凱和她們平時都打成一片,年輕又平易近人的帥哥教練讓人多加一層濾鏡,忘記了他生氣其實也是挺吓人的。
林安悄悄吐了吐舌頭。這段時間練的強度又大時間又長,身體疲憊成了家常便飯。她上午有點累,練高低杠的時候悄悄偷了懶沒用全力,但沒有盡力的後果就是空翻高度不夠與失誤,被顧凱抓了個正着。
“我告訴你林安,今天這個shapo連騰屈特做不好我一次都不會給你算的。今天高低杠拉套的任務現在從頭開始重新做,你自己看着辦。”顧凱冷着臉訓人的樣子有點吓人,林安一下子就乖了,頂嘴接茬也不敢了,重新上杠子開始做成套,為自己的偷懶付出了所有成套從零開始計數的代價。
她們每天的任務量都有計劃,比如每個項目的成套拉多少遍,或者一個連接的次數和要攻克的程度,每個訓練内容都分别有量化,會根據當天的訓練狀态做出調整,全部做完才能算完成訓練。
那邊季湘和莫蕊兒也在被黃芸指點平衡木的技術動作,段思捷再次收獲鄧卓的怒吼,一組那邊傳來響徹場館的呵斥,是程雙在怒罵安瀾和秦雪。尹蕾也站在平衡木前強忍着不掉眼淚,因為練不好技巧串被徐琳罵得狗血淋頭。
訓練的氛圍比平時壓抑了太多。
小姑娘們是第一次備戰大賽,同時也是第一次體會到備戰期的嚴酷壓力。她們必須要意識到這份沉重的壓力将會在未來的365天裡始終陪伴在她們身邊,想要成功,首先要挺住。
姚晴趴在理療室的床上,沒能融入這場如火如荼的訓練。
事到如今她的傷病情況已經快控制不住,哪怕姚晴自己維持着能多練一天是一天的态度拖着進行保守治療,也不得不在此刻動搖了。
該如何選擇?
傷病已經讓她無法繼續訓練,她開始質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确。
姚晴看着訓練館發呆,手機鈴聲響了好幾遍才回過神來。
來電人讓她意外,她看着屏幕上的兩個字,懷着有點複雜的心情按下接聽。
“陸璃姐?最近還好嗎?”
這可是陸璃,在役期間都對旁人不太關注的陸璃。如果今天是葉卓然或者顧憶打這個電話她都不會覺得驚訝,到底是什麼讓高冷女神主動來問候隊友?
但其實非常簡單,黃芸去懇求陸璃,希望陸璃能夠出面說服姚晴去做手術。而準大學生陸璃最近閑得發黴,決定一反常态管一回閑事,幫助曾經并肩作戰的師妹走出選擇的困境。
至于為什麼黃芸找的是她,陸璃心知肚明。
倫敦奧運後,姚晴因為自己失常的發揮、瞞傷上場的事實,以及很多解釋不清的因素,一直對努力到最後卻隻能守在北愛爾蘭的陸璃心懷愧疚。前輩、教練、隊友、家長其實都勸過姚晴很多次,但都無濟于事。黃芸這次選中陸璃,就是看中她們之間夾的這層情感因素。
黃芸沒有考慮太多别的,哪怕是迫于情感綁架逼她妥協,姚晴都必須盡快去治療。
“我很好啊,都退役了還能有什麼不好,等着上學。”陸璃平直清冷的聲線從手機對面傳來,一如既往地讓人心生一絲疏離。
“不過我知道你現在估計不是太好。”陸璃直入主題,寒暄和緩沖都沒有,“全錦賽我看了,你的傷病問題很嚴重啊,為什麼不去做手術?”
“……”
姚晴歎了一口氣,心想不愧是陸璃姐,這麼直白的對話方式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接。
“你不會以為自己拖着到最後還能給自己拖出來一個大賽機會吧?”
“我沒有……”姚晴下意識否認,心裡卻狠狠一顫。
因為她自己知道,她最真實的想法其實就是這樣。
“可是拖是拖不出來的,晴晴。”陸璃的語氣放得溫柔了一些,“你下面的這幫小妹妹們,她們可不會給非滿血狀态的你讓出機會啊。”
姚晴愣了一下,或許是自己心虛,她總覺得陸璃是意有所指。
無論是否是她自己主觀故意,她都是瞞傷上的奧運。
倫敦奧運纏繞在心頭的陰霾揮之不去,姚晴終于抓住了這個機會。
她沉默了一會忽然道,“陸璃姐,倫敦奧運,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今天我想正式對你說,對不起。”
這次輪到陸璃愣住了。
她知道黃芸找她是借用姚晴對陸璃的愧疚之心,但她本意上其實不打算這麼破局。她更沒想到這麼久過去了,姚晴竟然把這個不該歸咎于她自己的錯誤久久挂懷。畢竟連陸璃自己都從未把當年的那一切怪罪到姚晴身上。
當年她拼盡全力在術後恢複百分之七十的水平,一個足以拿下奧運會高低杠冠軍的水準。但是最終的正選還是沒有選擇她。那些留守北愛爾蘭的日子裡,她扪心自問确實怨天怨地,惱怒自己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受傷,怨恨出于各種目的不選擇她的教練和領導,也痛斥自己技不如人,如果平衡木和自由操能夠作為第三人上團體的話或許她真的有一線機會。
可從頭到尾,她沒有把這些怪到姚晴身上。
她當然知道那年的許多傳言,姚晴的教練組借調、賽前傷病、正選名額,一切交雜在一起成為巨大謎團,也是阻擋她前往倫敦的最大障礙。本該怪罪于她才對,可陸璃再清楚不過,姚晴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一個十六歲的運動員,自己難以決定任何事,也無法左右名單的選擇。她一定不想帶傷參賽,一定不想愧對自己的隊伍,也一定渴望在一生中最重要的那個賽場表現得最好。陸璃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姚晴是被選出來的背鍋俠,她是不是主動瞞傷上場已經不重要了,就算她曾經祈求教練組臨場換人,也不可能改變結果。
當時陣容的Z國隊,上姚晴還是上陸璃,團體的結果不會出現什麼巨大改變。實力懸殊已經擺在那裡,姚晴的理論難度還可以為紙面水平拉上遮羞布。這是一場必輸無疑的戰鬥,到最後都可以推到受了傷的、發揮不好的運動員身上。
這些事,陸璃早就知道。
她從沒有埋怨過姚晴,沒有埋怨過任何一個隊友。更何況過去了這麼久,她早就不想再回憶當年的事了。人不該總沉浸在過去的遺憾裡,時間向前流淌,凡事也都要向前看。
“你不需要說對不起,晴晴,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陸璃歎了口氣。
她和姚晴解釋道:“當年的倫敦,不是你的錯,我知道。”
“姚晴,我剛剛說的不是從前,我和你談的是現在。”
姚晴眼眶泛酸。
“晴晴,你要想好,你到底想要什麼。如果你想争取奧運會,被傷病拖垮的你又真的會被選上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再拖下去很可能出現後遺症,很可能在奧運前都治不好。你要為了不一定被選上的世錦賽而去浪費掉第二次奧運的機會嗎?”
“沒人會覺得你缺少大賽機會,晴晴,少比這一次世錦賽不會怎麼樣。你的實力有目共睹,老将的經驗并不是你唯一的籌碼。相比之下,滿血狀态下你的難度和優質發揮才是更大的勝算。”
陸璃從電話那端,對姚晴說,似乎也在對2011年的自己說。
“你要對自己多一點自信,去手術也不會被踢出未來大賽的名單。”
陸璃的聲音頓了幾秒,姚晴不禁屏住呼吸。
“我猜這些東西肯定有很多人都和你講過了,但如果有什麼是必須由我來說的話,”
“晴晴,如果你真的想補償我的倫敦,那就去做手術,然後讓我在裡約看見最好的你吧。”
姚晴的松口讓陸璃如釋重負。
明年的奧運會,各國都有高手摩拳擦掌。無論是團體還是單項,大家都對領獎台虎視眈眈。這個周期剩下的最後一年,Z國隊姑娘們的路不會好走。
喬奕星、沈諾儀、姚晴三個主力隊員受傷率先出局,導緻今年世錦賽的人才厚度大打折扣。而且看全錦賽的表現,段思捷最近同樣狀态不好。陸璃的電腦屏幕上還是今年全錦賽的視頻,雖然已經不在體操賽場,但已經融入骨血的東西,她早已割舍不掉。
99年出生的一批小隊員今年升組,無疑是給Z國女隊帶來的最大變化。98、99這兩年的姑娘,是近幾年來湧現的能力最強的一批,國内賽和世界杯她們的表現吸引了國際的關注。但在今年的世錦賽前,大家紛紛出現了狀态不佳和傷病困擾,按照目前來看,新生代一批裡估計隻有林安和季湘能夠在今年的世錦賽上展示滿血狀态的自己。
陸璃希望她們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