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隊在全錦賽後歸京,迅速進入備戰即将到來的世界錦标賽。
今年的世錦賽能夠被看作是奧運前的大練兵,對很多人而言都非常重要。
小将期待正式亮相,名将摩拳擦掌準備延續輝煌,老将則暗自期許依然能征戰賽場。
國家隊的訓練開展得如火如荼,但三組的情況并不太妙。
沈諾儀和姚晴,在全錦賽歸隊之後都出現了傷病加重的情況。姚晴從今年年初開始一直狀态不佳,肩膀的舊傷總是複發,腳踝的新傷也因為練用腳的項目增多而有所加重。同時,由于傷病她不得不間歇性缺席訓練,整個人體力下降了很多。
沈諾儀在全錦賽時候就出現了腳傷,賽台時候的冰敷緩解了當時的急性症狀,所以比賽的時候倒是還沒那麼嚴重。然而比完賽傷情加重,這段時間訓練量大,她兩個主項平衡木和自由操都用腳很多,再加上她的動作難度大,對腳部的沖擊非常嚴重。進入備戰後的一周她連維持正常的訓練都很難,每天做完體能基本沒有辦法進行成套拉練,除了理療還是理療。“你這可怎麼辦?”黃芸陪着她在理療室,楊隊醫親自給沈諾儀做複查,結果不是很樂觀。
“積液和炎症越來越嚴重了,現在感覺發燙的話也不是個好征兆。”楊隊醫看着這兩個愁容滿面的一對師生,“我個人建議去做手術徹底解決問題,否則一直拖着,到後面訓練強度更大的時候反複複發也會很麻煩。”
沈諾儀咬着嘴唇低着頭,仿佛在聽着宣判。她盯着自己青紫又發紅的左腳,擡頭問隊醫:“楊醫生,我可以堅持到世錦賽再去做手術嗎?”
沈諾儀的手握成拳頭又松開:“還有三個月左右,就撐三個月,可以嗎?”
她看看黃芸又看看楊隊醫,緊張又無措地在尋求支持。
這是奧運前絕佳的練兵機會。而且作為去年風頭無量的世界冠軍,她想抓住這個衛冕機會。
“我不建議。你這個傷,多拖一天都容易惡化,幸運的話能撐三個月讓你上世錦賽,不幸的話你能不能撐到世錦賽都說不定。萬一世錦賽前爆發到必須手術,結果就是傷好不了,比賽也上不了。而且越拖留下後遺症的可能性越高,我建議你長痛不如短痛地斬草除根。”楊隊醫同樣看向黃芸,目光又移到沈諾儀身上,“你不是已經是世界冠軍了嗎,今年的比賽對你而言不是非參加不可吧。”
“其實哪次比賽對我來說都是必須參加的。”沈諾儀的拳頭松開放下去,似乎是放棄了争辯,低頭啞聲道,“黃導決定吧。”
“你不情願的,對吧。”黃芸把沈諾儀送回宿舍。國家隊的保障不錯,一旦确定了需要手術,楊隊醫配合黃芸完成了一系列挂号和報告的手續,後天沈諾儀就能夠入院治療了。
沈諾儀沉默着點了點頭,顯然心情很不好。
“我也很不願意啊,今年世錦賽損失兩員大将了。喬奕星傷退,你也受傷,唉。”黃芸摸摸沈諾儀的腦袋,“不過這次徹底治好,奧運會的時候就不會有問題了。像去年小蕊一樣,冬訓的時候就能進入成套訓練,那時候好好升級也來得及。”
沈諾儀點點頭,隊醫教練話說到這個份上,她沒有再不答應的道理。沈諾儀是個聰明人,冷靜下來知道權衡利弊,現在手術解決這個問題說什麼都要比拖到之後要好。當年的顧憶就是先例,她永遠也忘不了顧憶還在役的時候聊到傷病時的神情。她那時才知道,顧憶在奧運前傷病爆發,很大程度上是舊傷不處理拖出來的。
如今她面臨同樣的情況,她不想再重蹈師姐的覆轍。
還剩下唯一的要求。沈諾儀猶豫了一下,開口和黃芸講:“黃導,手術的事情,能不能拜托你不要跟我家裡人講了。手術費用的話我還有……”
“不用,隊裡掏錢,而且有醫保。但不跟家裡人說,萬一你有什麼事……”
“沒有萬一,黃導,隻是腳踝手術而已,不會有大問題。”沈諾儀平靜地說,她面上看不出情緒波瀾,甚至像是在說别人的事。
然而她忽然頓了一下:“求求您。”
黃芸答應了。
張口想說什麼,想了想卻又閉了嘴,叮囑了兩句就離開了。
無論是勸慰放寬心還是鼓勵她一定會好起來,在此時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适。
她做過背調,知道沈諾儀家裡是什麼情況。酗酒和家暴的父親,飽受虐待的母親和姐姐,拼了命把家裡的小女兒送出地獄。
不想讓家裡人擔心也好,還是有什麼其他顧慮也罷,沈諾儀因傷錯過世錦賽就已經夠難過了,她需要自己消化情緒,不需要旁人再多嘴勸解插手她的家庭關系。
沈諾儀在宿舍裡收拾需要帶到醫院的東西。
她一直和姚晴莫蕊兒分享一個四人套間,兩個師姐住一起,她一個人在一間單人卧室。姚晴今天在宿舍靜養,她的肩膀和腳踝都不足以再支持她繼續高強度訓練了,被勒令停訓三天。她在房間裡聽到動靜,過來幫她一起收拾。
姚晴聽沈諾儀三言兩語講完了自己要去手術的事,一言不發地沉默了好一會。
“晴晴姐?”沈諾儀看姚晴發呆,接過了她手上拿的衣服,“你怎麼了?”
姚晴猶疑着問:“那今年世錦賽怎麼辦,傷退嗎?”
沈諾儀無奈地點頭:“那沒有辦法,我不能一直拖下去。快刀斬亂麻,今年不上也就不上了。我的傷是個未知數,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發。比起世錦賽來說,我更不能把傷拖到奧運前。明年之前治好,我才能保留最好的狀态給奧運年。”
她說這話的時候平靜又溫和。一旦她做出了決定,剛剛那些慌亂的情緒就消失不見了。她隻想着要怎麼解決自己的傷病,再以更好的狀态恢複訓練。
姚晴幫她挑了幾件衣服和要準備的東西,心思卻飛遠了。
她自己也面對着這個問題。
隊醫、顧凱和黃芸都勸過她好幾次,今年做了肩膀和腳踝的手術,根治傷病,把最好的身體狀态留到明年。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傷病都能夠完全痊愈,她的肩傷就是個例子。她的肩膀在之前已經做過手術,可預後的問題導緻再次複發,就算這次去做手術,如果到頭來明年依舊是如今這樣怎麼辦?
如果她今年十六、十七歲,那她可能會毫不猶豫選擇去手術治療。那時候她的身體的機能和恢複能力都處在巅峰時期,斷訓手術後恢複得也會很快。但如今她十九歲,莫蕊兒在傷後恢複了大半年的時間才回到如今的狀态,那她呢?
離裡約奧運會也就隻剩下一年時間,離奧運大名單的選拔也隻有半年。如果自己需要恢複一年甚至更久怎麼辦,到奧運前依然找不到狀态怎麼辦?老将相比于年輕小将的優勢更勝在大賽經驗和穩定性,如果她沒有通過奧運前足夠的大賽證明自己在這兩個方面的優勢,那麼她所剩不多的籌碼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剛升組的小朋友們已經嶄露鋒芒。十六歲的季湘拿了個人全能的全國冠軍,十六歲的段思捷就算失誤多次全能成績依然排位在她前面。十六歲的林安即使全錦失誤又如何?在高低杠上她已經形成了無人能敵的優勢。而自己面前決定手術退出世錦賽選拔的沈諾儀,去年剛出道就拿了世界冠軍,她還年輕,并且沒人能夠替代她的平衡木。
自己的強項全被小将們占據了優勢地位,莫蕊兒和尹蕾作為老将也把穩定性展現到極緻。隻有她,在沒有了突出優勢的情況下還發揮砸了,如果這時候退出去治療,如果這時候不再争取大賽機會,那她之後可能會被徹底踢出奧運競争的大名單。
她不敢去做手術。
姚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過身看到沈諾儀有點擔憂的目光,強顔歡笑地告了别。
真是的,自己都那麼難過了,就别來擔心她了啊。
姚晴有點自暴自棄地想着。
她們全組其實都知道姚晴的傷情,她近幾個月來訓練狀态和身體情況都不好,大家其實都關注到了,但彼此默契地沒有提起,尊重了一個老将的選擇。沈諾儀和她講自己要去做手術的時候,還是有點期待姚晴會決定也在這時候選擇手術治療,但姚晴依舊沒有動搖。
沈諾儀沒有去勸她,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裡,百無聊賴地拿起手機給媽媽打電話。
那邊接通後雙方都一陣沉默,母親問她怎麼這個時間沒在訓練。沈諾儀沉默了一下,編了個謊告訴媽媽,說自己今天休息,明天開始準備外出集訓,可能不能聯系家人,但不需要擔心。
聽筒那邊聲音憔悴,但一一應了,囑咐女兒照顧好自己。
沈諾儀又給母親叮囑了幾句,挂斷了電話。
告訴媽媽自己受傷會平白惹她擔心,幫不上忙還隻能幹着急。告訴在上海工作的姐姐隻會耽誤她的工作。就算曾經想讓家人來看她比賽,想在受傷的時候有人陪着,可那又怎樣?
難道在祈求教練幫自己隐瞞傷情之後還要自己向家裡人訴苦嗎?
不能再給她們增添負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