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宣布本次出征北海道亞運會與成都世錦賽的正選與替補名單。請念到名字的隊員出列。”
姑娘們列隊站成兩排,第一排都是這次比賽最有可能被選上的選手。
“葉卓然、陸璃、姚晴、尹蕾、沈諾儀、江韻如。諸位請出列。”
主教練的目光在尹蕾身上停留了好一會,似乎在深深沉思着什麼。
過了一會他才道:“前五位是正選選手,江韻如為随隊替補。我們将于五天後也即本周末啟程前往北海道進行适應性訓練。”
後面就是規程性的動員和強調要領,程雙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就算他的思緒已經飄走了,這些套話還是能說完的。
昨天晚上散會後,程雙又一次怒氣沖沖走出會議室,黃芸回來之後他不知道有多少次這樣結束一場惹人煩的會議。可是昨天卻被黃芸叫住了。
程雙氣不打一處來,自這個女人出現之後他就事事不順,好像什麼都要跟他作對。
程雙怒道:“黃芸!姚晴上了,沈諾儀上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非要把莫蕊兒也揪過來放進去嗎!”
面對這種怒火,黃芸的情緒卻十分平靜。她隻是靜靜地、深深地看着他,程雙感覺這目光裡有些被審視和質問的意味,不由得回避了她的視線。
他聽見黃芸開口了。
“我在這裡隻是出于一個旁觀者,幫一個姑娘說說話。”
“很久以來,你都看不見尹蕾。你始終奉行天賦至上,因為天才上限高,可以完成的難度就大,她們獲得獎牌和金牌的可能性就大。也就是因為這樣,你一直都不喜歡天賦一般、上限不高的尹蕾。你看不到她完成任務後還會給自己雙倍加練的努力,你看不到她的高質量和穩定性。”
“程雙,沒人比你更在意成績,你知道她其實拿到了很多非常不錯的成績。而你,你隻是在賭氣一樣地忽視她,故意不去發現她的優點和努力,因為你不敢相信為什麼是她成了最大黑馬,不相信你最開始看不上的姑娘每次都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你力挽狂瀾,你不敢相信原來你的唯天賦論根本是個錯誤。”
“直到現在,顧憶受傷後一直狀态不好,下面剛升組的小隊員成績平平,你才不得不選擇了她。你終于對她青睐有加換了成套,加了難度,是因為現在除去唯一的王牌陸璃,你發現尹蕾才是你最後一張底牌。今天的結果也證明了,除了尹蕾這匹黑馬,你别無選擇。”
“就算所有人都天賦異禀,努力也是最有用的出路。你把所有運動員當成你獲得利益的工具,所以你隻珍惜那些被你看上的、天賦高的小孩。而被你嫌棄和忽視的尹蕾能有今天的成績,你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你從來沒有認真地教過她,所以也從未在她的訓練或者比賽裡發現她的天賦。能走到世界大賽上的孩子,沒有一個是資質平庸的。程雙,你隻是不願意承認你的決策失敗。”
“對尹蕾而言,從她進入你手下訓練的第一天起,就是不公平的。”
“我現在向你提出請求,這個孩子,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她、不想教她,我希望把尹蕾交到我們組裡。至少我們這一組,不會無視她,至少我們這一組願意好好教她。”
……
程雙的目光依然還停留在尹蕾身上,把女孩看的渾身不自在,目光頻頻轉向姚晴求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好了,散會,大家開始訓練。尹蕾,”程雙終于叫她了,“你從今天開始調整訓練項目時間,你和陸璃一起練高低杠,我同時指導你們兩個。平衡木我會安排徐導親自指導你。”
“……啊!好的,謝謝程導。”尹蕾恍然反應過來給程雙道謝,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姚晴給葉卓然使了個顔色,然後嘻嘻哈哈地拽着莫蕊兒推着沈諾儀和尹蕾跑了。
小隊員們解散訓練,剩下陸璃葉卓然和顧憶站在原地。
三年前倫敦周期賽場上最風光無限的三個人,三張Z國隊最出名的王牌,并肩坐在空曠的場館裡,看着比她們更小、更意氣風發的隊員們熱火朝天地訓練,即将奔赴不一樣的結局。
“我已經給程導打了報告,從冬訓開始我回省隊訓練,滬隊的意思是不希望我直接退役,希望我還能在上學的同時在省隊訓練備戰全國比賽。”
顧憶冷不丁開口。主動調回省隊,并且正式報道入學,基本上就等于退出國家隊,半退役的狀态,如果她不通過全國比賽再次重新進入國家隊,也相當于和國際比賽宣告無緣了。
曾經并肩叱咤賽場的三位世界級的名将,其中兩個依然作為利刃率隊出征,甚至劍指領獎台,而有一個卻已經要揮别曾經所有輝煌,将一切黯然收場了。
陸璃和葉卓然張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們三個一起打拼過來,比了那麼多場比賽,卻鮮少遇到這樣的情況。顧憶輕笑道:“别安慰我,什麼都别說。我已經做了一切我能做的努力,沒什麼可惜的。選擇是我做出來的,結果我一并承受。”
“現在這個情況,我拖着傷練下去,沒有意義了。”
她站起來,歪了頭笑笑:“你們趕快去訓練,世錦賽還要拉足夠的成套呢。我出去走走,怎麼樣,現在就我清閑了,羨慕我嗎?”
陸璃和葉卓然說不出話來。
說完顧憶真的一個人慢慢走出了場館。陸璃看着她的背影,那個朝夕相處數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個身影,從未有此番孤獨境況。
良久陸璃忽然道:“好像,每年我們仨都說要一起戰鬥,一塊上領獎台。可是最終,我們卻在11年世錦後就從來沒有一起站上同一片賽場了。”
葉卓然沉默着點點頭,強行咽下心裡百般複雜的情緒:“走吧,我們去訓練。”
顧憶看着親自給尹蕾訓練的程雙,心裡竟然是感慨:“蕾蕾終于被看見了,原來我的離開也并非沒有價值。”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終于挪動步子走出了訓練館。
剛剛三組的黃導在會議結束之後來給她道歉,大概意思是,在昨晚的選拔會議上,她沒能同意顧憶入選,而強烈推薦了沈諾儀,顧憶的努力她看在眼裡,所以真的很抱歉。
顧憶表示了理解,因為這并沒有什麼,每一組的教練都希望自己的弟子入選,更何況是本來就擁有更強實力、能為隊伍做出貢獻的人,黃芸的做法無可厚非。她其實也不需要把一場秘密會議時自己的做法告訴顧憶,可她為老将而惋惜,真誠地對顧憶表達了歉意,這已經特别特别難得了。
不過還是有遺憾的吧,她想,我留在國際賽場上的居然是那麼糟糕的一套平衡木。
大家都在訓練,體育總局花園一樣的院子裡沒什麼人,她路過大門口的時候被門衛大爺叫住,說是有個快遞。顧憶禮貌說了聲謝謝接過來,有點疑惑是什麼人給她寄快遞。
按理說不是父母和以前朋友的,那就隻能是粉絲的了。
顧憶一哂,拆了盒子。
是一個喜歡她很久的粉絲寄來的玩偶小羊,還有包裝得很精緻的一封信。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有次在社交媒體上發了幾張在商場裡看到這隻玩偶的照片,隻是表達了一下喜歡。沒想到竟然被粉絲牢牢記住,圓了她很微小的一個夢。
她找了個凳子坐下來開始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