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然兮診過平安脈就去同着晉兒聊天，交待晉兒以及顧瓊的父親顧邵氏如何更好地看護照顧瓊。樓上的房間中隻餘顧瓊和江澄兩個，便方便談真心話了。

“景君，我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你不知道我前陣子反應厲害的時候，我以為我要撐不過去，再也見不到你了。景君你不知道我那些天有多害怕，我甚至都在琢磨找誰托付樂樂，找了半天找不到，我真是吓得要死，急得要死。”顧瓊看向江澄把這幾個月的種種憂懼委屈都凝固在柔和的眼眸中。

他眼下已經懷孕将近六個月了，眼睛腫得厲害，原本是個細長精明的狐狸眼，此時因為浮腫倒像是藍尾雀的眼睛了，這給他平添了一份憨癡感。

"那幾天我心裡想着要是我薨了，你不知道會給我寫一份怎樣的追谥文字，會給我定一個什麼樣的谥号？那陣子你還是禮部尚書呢。"知道自己應該是可以挺過這孕育之險了，顧瓊便能夠放松下來，可以做出輕松的表情把事情往險裡說，以此來消除江澄對他的不滿。

當日他找尚然兮參與試藥，是瞞着江澄的，後來去找明帝允準他生育公主卻是當着江澄的面同明帝談的，雖然說不上對江澄的利用，但終究顯得不那麼地道。

江澄可是左相，原本兩個關系極好，他可不想因為這件事就讓兩個疏遠了。他同江澄繼續保持好關系，等女兒出生了，自然有無限的好處，便是沒好處，也絕不會有壞處。

故意展示自己的悲慘來博對方的可憐，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

江澄聽他這麼說，想到尚然兮告訴自己，有個孕夫的胎兒沒能夠保住的事，推測他聽見那樣的消息應該是憂心忡忡，恐懼萬分的，便對他生了無限同情，“好在你眼下已經過了那段最難的日子了，凡事往好了想吧，莫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有然兮在，一定能夠讓你和五公主都平平安安的。"

江澄話語中透着真誠，臉上的表情也甚是關切，但這卻不是顧瓊想要得到的反應，他琢磨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務必要把他這陣子身體上和精神上所承受的苦難全都講給江澄聽，他颦着秀長的黛眉繼續講，“景君，不是我總不好了想，你不知道我這陣子心裡頭有多難過。我懷這一胎觸怒了陛下，得罪了皇後，陛下和皇後都看我跟十惡不赦的犯人一樣，兩個對我不理不睬，十天半個月都不來看我一回，任由我在這宮裡自生自滅，我那日子過得，比沒生樂樂的時候都不如。端午節給賞賜，我比皇貴君、果貴君、敏貴君都差了一大截，前陣子宮裡分發孔雀，敏貴君文君淑君都有的，就連嘉君都得了一隻小的，可是陛下明知道我最愛孔雀，卻連個孔雀毛都沒給我。宮裡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得罪了陛下和皇後，都對我愛答不理的，我每日裡悶躺着，連個說點閑話的人都沒有。我那些天，真是過得生不如死，我天天都盼着你早些回來。”

江澄聽見顧瓊這麼說，面上保持着微笑，心裡卻是默默地歎了口氣。

顧瓊眼下同他說話竟是七分真三分假了。

若說顧瓊因為懷了這個公主得罪了明帝和安瀾，沒得到有孕後宮應得的待遇，他是信的，但若說日子過得生不如死，那就誇大了。

他進來的時候就悄悄地觀察了，顧瓊這殿裡沒有半絲缺衣少食的樣子。雖然庭院中确實沒見到孔雀，可樓下廊枋下挂的是一對即便在南境新州都罕見的紅鹦鹉，那紅鹦鹉在純金打造的籠子中自在地梳理羽毛，一邊一個他瞧着眼生的侍兒舉着小勺子給鹦鹉喂水。

樓上房間裡靠牆放着五個半人多高的鎏金熏爐，熏香爐有孔雀仙鶴美男造型的，也有鳳凰牡丹造型的，一看就是原本要進獻給天子禦用的好東西。

正中間床榻上挂着價值昂貴的北極躍金錦做成的帷帳，那帷帳華麗精美又輕薄透氣，夕陽的餘晖透過瓊花圖案的窗格照在帷帳上，真有"盛世韶光萬兩金，勸君莫惜花下醉"的感覺。

想來顧瓊搶在聖意允準之前服藥得孕，剛開始确實會收到明帝的怒火與冷落，可明帝終究是個善良的女子，怒氣發作過也就認了，之後該給的賞賜都會給。

甚至因為這個公主，明帝往後會對顧瓊更加看重一些，朝廷内外也都會對顧瓊格外尊重一些。

從此顧瓊再不是無足輕重的君卿，從此文武群臣宗室貴胄在顧瓊面前說話做事都要小心一點斷不敢輕易得罪，從此顧瓊的地位可以和趙玉澤林從甚至是薛恺悅比肩。

這個不惜觸怒明帝也要冒險生養公主的決定，終究會給顧瓊帶來極大的好處。

顧瓊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明明明白還要在他跟前扮可憐，無非是要與他繼續保持友情罷了。

至于宮裡都對顧瓊愛答不理，别人或許會這樣，像林從可能真的會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而有意疏遠顧瓊，但薛恺悅絕不會如此。

他殿裡的侍兒源兒告訴他，薛恺悅來顧瓊宮裡看視過的，“怡君主子的五公主是要養在皇貴君膝下的，皇貴君對這個沒出生的女兒可上心了，親自過去瞧。”

不願意反駁孕夫，江澄隻輕聲勸他，“以後都是好日子了，那陣子的擔驚受怕就讓他過去吧，莫再回想了，我會同陛下講讓然兮每十日進來給你診一回平安脈。"

“還是景君你真心待我，我就知道，你這個朋友我沒交錯。”顧瓊眼眸中浮出淚光來，話說得情真意切。

江澄聽得心頭一動，暗自苦笑了一下，他在顧瓊開始經營天心樓之後，與顧瓊極為要好，兩個互相幫襯，時常在一起商量問題，論情分雖不如與趙玉澤那麼深厚，卻也算是難得的好友了，甚至因為兩個之前都隻有一個皇子，有些話他同顧瓊講，彼此更能相互理解。

如今看，他恐怕要同這位好友保持點距離了。

公主們都還小，五公主更是還未出生，這對他對朝廷都是最為寶貴的年頭，他不能提前卷入公主們争奪太女之位的旋渦中。

睿思殿中，明帝在江澄離開之後心裡就有些心癢癢，想要今晚就寵幸到江澄，她不是個肯委屈自己的人，既這麼想就準備這麼做，然而這事自然要同林從商量，因為原本她已經答應林從今晚翻林從的牌子。

"從兒今晚先回去如何？朕趕明兒補給從兒。"明帝憧憬着夜裡寵幸江澄，同林從說話便有些心不在焉。

林從當然不樂意，宮裡這麼多人，一句趕明兒補，誰知道哪天才有的補？

他嘟唇，堅持自己的權益不肯松口，"陛下已經答應臣侍了，怎能出爾反爾呢？"

明帝耐着性子好聲好氣地同他商量，"澄兒回來朕還沒有寵他呢，再說朕都寵從兒好幾夜了。"

寵了他好幾夜就可以不接着寵了？這是什麼道理？林從本來就有些擔心這次連續承寵之後，明帝會冷落他一段時間，偏偏他自己是對恩寵看得很重的男兒，經過這半年同明帝的磕磕絆絆，愈發強烈地感知到他對明帝是很渴慕的，哪怕明帝把他綁在桌子上寵幸這樣霸道的行為，他都沒有徹底惱了明帝，這幾天同明帝好得蜜裡調油，他已經習慣了每天都有妻主陪伴的快樂日子，根本不想把明帝拱手讓人。

他斂了笑容看着明帝："這是兩回事兒。又不是臣侍不讓陛下寵澄哥的，陛下自己不翻他牌子，怪臣侍嗎？陛下想要寵澄哥，臣侍不管，可是陛下不能拿臣侍的恩寵給澄哥，臣侍不能平白無故做這個老好人。"

明帝有些無奈，她撫着林從的肩膀試着同他講道理："從兒真是越來越不吃虧，朕以為從兒同澄兒很要好，這才想讓從兒讓一夜。其實也不叫讓，就是朕替澄兒跟從兒借一夜，趕明再還從兒。"

林從根本不同意，他想起這一年先是明帝伺候薛恺悅産育，足足一個月沒翻牌子，後來顧瓊想要誕女，明帝連着寵幸顧瓊，其他人能夠得到的恩寵有限，再往後明帝受了傷，不怎麼翻牌子，前陣子好不容易宮裡沒什麼事了，柳笙又不見了，明帝擔心柳笙一連七八天都沒翻牌子。這以後還不定會有什麼事呢，真是吃了這一口不知後面有沒有，有的吃的時候一口都不能讓人。

他垂着蝶翅般細長的羽睫，嘟着粉潤如櫻瓣的薄唇對明帝言道："要好是要好，可是恩寵是恩寵，别的都能讓，恩寵不能讓，就算是借也不行，臣侍這一年也沒得多少恩寵，自己都不夠，哪裡還有多餘的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