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辰是他唯一能夠講出來扳回點面子的理由了,為了女兒,早些回宮,一切都是那麼合情合理,可以掩蓋住天子膩煩了隻有他一個人陪伴的日子的事實。
明帝微笑,滿意于他的馴順,繼續随口言道:“宮裡那幾個各有各的可愛,也各有各的脾氣,朕天天同他們在一處,心裡免不了就膩歪起來,可幾天見不到他們,朕就忘了他們的脾氣,隻想着他們的可愛了。”
安瀾琢磨了一下,覺得這話像是在說薛恺悅和林從,畢竟其他人,要麼不夠可愛,要麼沒有那麼大的脾氣。
他輕笑着接話道:“小恺、小從都是将門虎子一代天驕,有點脾氣也正常,陛下愛他們兩個愛到心坎裡才能夠容忍他們的脾氣,隻看他們的可愛。”
明帝腦海中浮現起薛恺悅倔強的神情、林從精緻的眉眼,心頭頗為愉快,卻又想到了同樣有脾氣的趙玉澤和陳語易,便微笑着道:“也不止悅兒和從兒,玉兒和小語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們兩個的脾氣也都不小呢,玉兒生起氣來,敢對朕動手,小語經常氣得朕牙根兒癢癢,可是他兩個脾氣這麼大,朕心裡還是喜歡他們,幾天瞧不見,就想得慌。”
安瀾把最後那句話忽略不計,附和她道:“玉玉和文君都有可人疼的地方,玉玉平日裡謹言慎行,極守規矩,文君脾氣是大了些,但他性情率直,又愛陛下至深,陛下自然生不了他的氣。”
明帝腦海中浮起趙玉澤那素日裡通透守禮的模樣,深以為然,她的玉兒的确是可愛極了,明明是仙男下凡一般的容貌,膝下又有公主,卻從不恃寵而驕,當真是難得的。至于陳語易嘛,她想起陳語易那溫文爾雅的俊臉,微笑道:“小語那破脾氣,也就朕才會忍他。他要是嫁給别人,怕是早就鬧得和離了。”
安瀾對此倒也認可,笑着附和了一句,“他們陳家的公子脾氣都是極大的,也虧得陛下和秦國公都是心性寬宏的女子,這才能忍下來。”
明帝笑了笑,她總覺得她比秦瑛還是幸運的,陳語易再怎麼脾氣大也不像陳語和那麼敢拿捏她,她樂呵呵地道:“要說這個,朕可比秦卿強太多了,要是易地而處,朕絕不會像秦卿那麼窩囊。”
安瀾并不認為明帝有能力擺平陳語和,但他很聰明地沒有反駁,畢竟說天子料理不了悍夫,便是對天子治家能力的否定,天子不要面子的嗎?
明帝卻也不在秦瑛和陳語和的問題上糾纏,她眼下心思全在宮裡男兒身上,便繼續談宮裡的幾個。
她笑着道:“瓊兒也是個有脾氣的,朕之前不知道,朕之前看瓊兒同誰都很要好,在朕跟前更是曲意順承,做起事來也是八面圓融,以為他沒什麼脾氣,如今看來,瓊兒的脾氣着實不小,朕惹了他,他就敢反擊朕的。這樣有仇必報的性子,整個後宮也就獨一份。”
安瀾不大敢接話,他已經得到了消息,知道明帝出京之前接見了顧瓊的父親顧邵氏,但他不知道明帝同顧邵氏究竟談了些什麼,此時聽明帝這口氣,竟是對顧瓊冰釋前嫌了。
這于他而言,不知算不算好事?
他斟酌着措辭,笑着道:“富可敵國的吳州顧家,當家正君親生親養的嫡出大公子,要說沒一點脾氣,由着人搓圓捏扁,那倒不合他這出身了。好在他這人,是個知道好歹的,應該也沒什麼壞心眼,陛下倒不必繼續同他鬧氣。”
明帝聽安瀾這話中既有替顧瓊說好話的意思,又不那麼堅定,倒不滿意于他這含糊的态度,徑直言道:“朕已經不生瓊兒的氣了,瀾兒你也容讓着他點,他再怎麼氣人,也是拿你當哥哥的,不會幹那些僭越的事。”
明帝就這麼确定顧瓊不會幹僭越的事麼?安瀾微微吸了口涼氣,他想顧邵氏當真是有點辦法的,見了一回聖駕,就把明帝的疑慮盡皆打消了。他要是再沒個痛快話,倒顯得他小氣了。當下賠笑着道:“陛下對小瓊這般有信心,臣侍還有什麼可疑慮的?臣侍心裡對小瓊也是當弟弟疼的,他能重得聖心,臣侍是發自肺腑地高興。”
明帝呵呵一笑,順口就把照看顧瓊的責任交給了他,“回宮後瀾兒替朕多照看瓊兒些,朕自己也要去瞧他,但朕還有朝政要忙,做不到每日都去,瀾兒勤去看視着些。”
這竟是讓他每天都去看視顧瓊了,安瀾心頭也覺辛苦,但也不敢拒絕明帝的要求,笑着答應,“臣侍會的,陛下放心吧。”
明帝見他應下,便也不再多說顧瓊的事,隻拍着他的肩膀道:“瀾兒是朕的賢内助,朕有瀾兒,才有後宮和睦的太平日子。”
安瀾聽她竟是把自己定義為後宮的管家,心裡頭并不歡喜,澀聲道:“陛下這話說的,好像臣侍已經人老珠黃到隻能給陛下做賢内助了。”
明帝哈哈一笑,“瀾兒多心了,朕不是這個意思。”
安瀾擡眸看她,忖度着她的喜好,故意做出不喜的表情來,嬌聲嗔怪她:“臣侍看,陛下分明就是這個意思,陛下就莫掩飾了。”他哀哀怨怨地歎口氣,“陛下說了半天,心裡頭喜歡的都是有脾氣的,賢内助三個字,可跟有脾氣不搭界呢。”
他曼麗多情的大眼睛輕輕轉過去,長長的睫毛覆在那大眼睛之上,将那滿滿的怨氣斂藏在盈盈水眸之中,嘴唇微微翹起,曼妙的風情将發未發。
明帝琢磨了一下,好像的确是這樣,又被他哀怨俏麗的模樣打動,心裡頭便忍不住想要安慰他,擡起腦袋吻向他透明花瓣一般精美的唇,吻了好一會兒,方才解釋道:“朕倒也不是說隻喜歡有脾氣的,沒脾氣的朕也喜歡的,泉兒、柔兒,朕近來都很寵的。還有澄兒,他是最沒脾氣的,可朕心裡頭,也是很愛他的。隻是這有脾氣的就像壇烈酒,芳香四溢辛辣刺鼻,最讓人抓心撓肝。那沒脾氣的,就像是清淡溫和的粥水,滋養身體缺之不可,隻是相比于那烈酒,終究少了點烈度。朕飲着的時候,也愛其甘醇,不飲的時候,就不容易渴念。”
她這話說得十分坦誠,她是想告訴安瀾,他哪怕從此之後都是規規矩矩地給她做賢内助,她也會繼續愛他的,當然在她心裡,安瀾絕對是個有脾氣的,敢于匡谏她,不準她行為輕肆的皇後,怎麼可能是沒有脾氣的呢?
但這話全然沒有安慰到安瀾,安瀾心中思忖,明帝這意思分明是嫌棄冷清泉和沈知柔兩個近來過于順着她了,以至于她覺得缺了點烈度,看來他之前以為明帝一統了天下,容不得半絲違逆,從此後便隻喜歡恭敬溫順的男兒了,這個理解并不正确。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明帝便是再容不得男兒違逆她,心裡頭喜歡的也仍舊是膽子大有脾氣的男兒,她甚至會看不上小心讨好她的男兒。畢竟作為姚天至尊,想要男兒的溫順讨好,實在是太容易了。觸手可得的東西,女子們是不會珍惜的。
安瀾思量至此,便知道自己此刻決不能再賢惠下去了,便是裝也要裝出個有脾氣的樣子來,他嗔她道:“臣侍就知道陛下是個薄情的,男兒家誰對陛下巴心巴肺,陛下就說人家是清湯寡水,嫌棄得不得了,誰給陛下臉色看,陛下就當人家是寶貝,上趕着去哄,臣侍一片真心愛陛下,舍不得給陛下臉色看,少不得也要被陛下嫌棄的。臣侍以後再不要做陛下的賢内助,臣侍要做個随心所欲敢頂撞陛下的皇後。”
他說着話,下巴往上一揚,神情又驕傲又可憐,像是一隻受了氣卻要竭力維持尊嚴的小麒麟。明帝被他逗樂了,調笑道:“寶貝不想做朕的賢内助,那就給朕做個小嬌後吧,嬌後乖,别這麼哀怨,朕這就寵你。”
她話音未落便身體力行,愣是把安瀾不濃不淡的哀怨全都化做了肆意燃燒的火焰,在這靜谧的夏夜,兩個盡情纏綿,酣暢得如同傾天而降的雨。
次日早上明帝醒過來,方才發現昨夜下了一場傾盆大雨,而拜這大雨所賜,返京的路途泥濘不堪,這自然是不能回京的了。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又留了一天。
天子沒有起駕,最開心的是三位小皇子,他們可以在宮外多玩一日,尤其是在雨後的池塘邊上觀賞小青蛙,實在是一件快樂有趣的事。而最為惶恐的則是河道上大大小小的官吏,她們想要督促士兵工匠們幹活,卻因地上全是泥水,引得士兵工匠們抱怨紛紛,待要讓士兵工匠們歇上一日,天空已經不再飄雨,實在沒有停工的理由。
左右為難之下,工部尚書嶽飄被推出來谒見天子請旨意。明帝此時已經返回内室,正抱着安瀾睡回籠覺,聽見嶽飄奏請,很不高興地出來見她,見嶽飄連這樣的小事都要請示自己,明帝發作道:“嶽卿可是工部尚書,這點主見都沒有?”
嶽飄認慫地一攤手,随口就把假柳笙賣官的事講了出來,“臣隻是個工部尚書,當然做不了這樣的主,臣要是柳相國那等身份,連親王世女的升遷都敢趁陛下離京自決,自然不需來問陛下。”
明帝敏銳地注意到了嶽飄這言外之意,吻她道:“弦歌這兩日升了誰的官職?”
嶽飄把她聽到的假柳笙升遷官員的消息盡數講出來,隐去了假柳笙收銀子受美男的話,隻提假柳笙所應允的官員晉遷。明帝忍不住鳳眉微皺,她有些想不明白,這弦歌是怎麼了,忽然之間變得這麼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