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宇殿的庭院裡，一隻小小的孔雀儀态悠閑地踱來踱去，原本應該在熙和殿伺候的侍兒桔兒拿了一把食料逗引小孔雀。左廂房的廊檐下持盈皇子被乳父抱在胳膊上，一眼不眨地盯着孔雀看，連明帝進來都沒覺察到。倒是那乳父聽見天子的腳步聲，趕忙向着明帝屈膝行禮，“老奴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萬歲。”

明帝一擺手，“你抱着皇子呢，下次見了朕不必行禮，小心摔了皇子。”

乳父抱着公主皇子便不必向天子、皇後行禮，這是凰朝皇室曆代傳下的規矩，是為了公主皇子的安全而給予乳父的優禮。這乳父自然是知道這個規矩的，他之前見了明帝也沒這麼拘禮，當初随着皇子住在皇儀宮的日子，他甚至會有意地在别人給明帝行禮的時候，挺胸擡頭下巴高揚，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聖上最喜愛的皇子的乳父。

這些天随着皇貴君薛恺悅被取消衣食待遇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心裡也就越來越沒底，開始懷疑未來，今個兒一瞧見明帝，不自覺地便行下禮來。

明帝倒沒有注意到這個乳父的态度轉變，她隻看向乳父懷裡的持盈，伸手逗哄小兒子：“寶貝，想不想母皇啊？”

持盈心思全在小孔雀上面，聽見明帝的聲音，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就又把頭扭了回去，而後專心制止地欣賞孔雀，再也不理會明帝了。

明帝見狀，也不強求，她此來是來看視薛恺悅的，兒子隻是順便看那麼一眼。

吩咐乳父照料好皇子，明帝便徑直往正殿走去。

碧宇殿中，此時不止薛恺悅一人，董雲飛也在，董嘉君今個兒早早地就到了，他是過來給薛恺悅送小孔雀的。董雲飛昨天收到孔雀的時候，很是驚喜，順嘴問了一句給他送小孔雀的侍兒，這孔雀是人人都有嗎？

那侍兒用賣好的語氣告訴他，“隻有五個人殿裡有，皇後主子、淑君主子、敏貴君主子、文君主子，再就是您這邊了，您可真是好福氣，聖上連您這點子小喜好都放在心上呢。”

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天子都放在心裡，董雲飛确實也覺得自己很幸福，可是他聽見這五個人中并沒有薛恺悅，心裡頭便犯了嘀咕。

或者天子沒送孔雀，卻送了别的？自己倒也不要冤枉明帝才好。

董雲飛打發了原本就是碧宇殿侍兒的桔兒悄悄地碧宇殿這邊哨探，得到的回奏是天子沒給碧宇殿送孔雀，也沒有送其他任何禽鳥。

這下董雲飛再難以坦然坐着，他整整一夜都沒睡好，翻來覆去地琢磨，他家恺哥究竟是何時開始失寵的？他把他所知道的薛恺悅和明帝相處的情形在腦海中全部過了一遍，模模糊糊地得到了個結論，這一切應該是從他放捕獸夾誤傷了明帝，薛恺悅替他頂罪開始的。

他不是很确定，今個兒早上起來之後，他把貼身侍兒跳兒叫到跟前，又詢問跳兒是否知曉聖上是何時開始對皇貴君不滿意的？

這跳兒便是當日被他派去趙家車馬鋪裡買捕獸夾子的侍兒，自打出了天子被誤傷的事，跳兒一直手心裡捏了把汗，唯恐這事瞞不住，最終還是會露餡。有這樣的擔心，跳兒比他還要關注明帝對此事的反應，侍兒們彼此往來，消息比主子還要靈通些。跳兒見他打聽這事，便把自己知道的，從各殿侍兒前廷差役那裡聽來的消息一股腦地告訴了他，最後還用慶幸的語氣做了一個總結，“聖上是天子，這姚天每一個人都要保護天子，忠于天子。為了救天子，賠上性命都是應該的。不保護天子，還傷了天子，那還能有個好嗎？這也就是皇貴君主子膝下有一位公主一位皇子，要是當初把事情攬下來的是主子您啊，估計降位分都是輕的，連帶着，奴才的腦袋掉不掉都不好說。”

他聽了，心頭大為震撼。原來，他就是那個造成他家恺哥同天子有了龃龉的罪魁禍首！

思量了片刻，他決定今個兒就去向明帝坦白，請求明帝懲罰他，原諒他家恺哥。他不能因為一時懦弱就成為一個沒有擔當隻會躲在别人身後苟且偷安的男兒，更何況，就眼下的情形看，他完全高估了薛恺悅在明帝心目中的地位。他若是讓自己繼續軟弱下去，那薛恺悅同明帝之間的嫌隙恐怕就會一直存在。

這世上真心待他的人沒幾個，薛恺悅絕對是其中的一個，他不想讓這個正派善良的兄長因為他的一時軟弱，被天子不清不楚地冷落厭棄。

當然在坦白之前，他要把這隻小孔雀送給薛恺悅，雖然他自己是極為喜愛孔雀的。

明帝瞧見與薛恺悅并肩走出來迎接她的聖駕的董雲飛，便猜出來這孔雀是董雲飛轉送薛恺悅的，在她第一眼看見這個小孔雀的時候，她還琢磨了一下，送孔雀的人是安瀾還是陳語易？

雲兒懂事呢，明帝暗暗歡喜。

“臣侍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薛董兩個一起向她屈膝行禮，薛恺悅臉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愠，董雲飛倒是笑得很熱情，“陛下來得正好，快進來坐。”

明帝瞧着董雲飛這反客為主的模樣，笑了笑，擡手抓住薛恺悅的手，攜了薛恺悅向殿中走，走了兩步這才看向董雲飛吩咐道：“雲兒一起進來。”

董雲飛此時也不計較她這厚此薄彼的行為，樂呵呵地跟着她進内。

“陛下還沒用膳吧？”薛恺悅默許明帝抓住他的手，兩個衣衫相貼地往殿内走，才剛進到殿中，明帝的肚子便咕噜噜地響了起來。

在自己的愛君面前，明帝也不造作，爽快承認：“悅兒趕緊傳膳，朕餓壞了。”

董雲飛和明帝都在，這不是一個小廚房可以趕制出來的，薛恺悅果斷傳了禦膳。

明帝是真的餓了，用膳時也不多語，董雲飛和薛恺悅都不是那種會服侍妻主用膳的男子，三個人各用各的，倒也用得很快。

大人們用過了午膳，薛恺悅又喊了那乳父進來，同乳父兩個一起喂小持盈用午膳。明帝和董雲飛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等小持盈也吃飽喝足随着乳父去歇午，才算是到了三人可以談事情的時間。

董雲飛直接關上了殿門，有些話他不想讓侍兒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