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绯辭自然要她一同去,畢竟他隻是猜測,還沒有切實的證據,沒有證據就不能直接動用禦史台的差役查封官船,那麼隻能調用禦史台的暗探,這些暗探隻有陳語陌有權調動,他得借助陳語陌的力量。
任誰都想不到這樣的瓢潑大雨天,左都禦史陳語陌同着侍禦史賀绯辭帶着七八個禦史台的暗探趕在城門落鎖之前出了城,一行人在夜色和雨幕的掩護之下,悄悄地往南境雅州疾馳而去。
京城中,柳笙在把政事堂的公文料理完畢之後,也乘車回府。此時天色已經全黑,外面暴雨如注,街道上沒有什麼行人了,給她趕車的婢女,盡可能地讓馬匹跑起來,如此好減少在雨地裡停留的時間。
忽然間茫茫的夜色中跑出來一個白衣男兒,那男兒遠遠地瞧見柳笙的車子,撲通一聲跪在路前。若非柳笙的車輛上挂了兩盞防風避雨的琉璃燈籠,隻怕這男兒要被馬蹄給踏傷。駕車的婢女吓得一個機靈,陡然勒住馬缰繩,罵這男子道:“你怎麼回事?不要命了嗎?”
“妻主,雲雪求見妻主,求妻主見雲雪一面。”白衣男兒跪地不起,聲音卻很是清亮。
柳笙本來在馬車中閉目養神,聽見這聲音蓦地一驚。駕車的婢女更加吃驚,跟着家主的随車婢女,都是家主的心腹,消息是極為靈通的,自然聽說過雲雪的名字,隻是萬不料這個已經被送走了的雲雪,竟然又回來了!
沒等柳笙開口,這婢女就替柳笙發言斥責這雲雪道:“我們相國是不會見你的,你趕緊走!”
然而雲雪聽了,凄然一笑,望着柳笙的車馬道:“妻主不見雲雪,雲雪就跪死在這雨地裡,明年的今日,就是雲雪的祭日!”
那婢女聽了,好生着急,罵這雲雪:“你個不要臉的賤蹄子,你怎麼這麼固執?!”
雲雪聽那婢女罵他,笑得越發大聲:“我固執,我能不固執嗎?我把清白的身子給了妻主,我一心愛慕妻主,我乖乖地待在孟府學規矩,我千盼萬盼盼着能夠進府服侍妻主!妻主卻棄我如敝屣,由着正君把我押解出京,我不固執,我怕是就要被正君押着嫁人了!”
那婢女見同這雲雪講不清道理,便幹脆繞道而行,驅趕着馬匹往旁邊駛去。雲雪瞧出來婢女的打算,猛地從袖子裡掏出來一把削果子的小刀,那小刀明晃晃的,一看就是有意磨得鋒利,雲雪把這小刀往脖頸上一放,向着車子中喊道:“妻主,你好狠的心,你非得讓雲雪血濺當場,方才看雲雪一眼嗎?好,好,好,你記得給雲雪收屍,雲雪活着進不了妻主家的門,死了能埋在妻主家的墳也是好的。”
說完這句話,他一橫心,把個短刀往脖頸上一劃,當然沒敢往那要命的血管處劃,刀尖往下走,隻劃在鎖骨以下的位置,可饒是如此,血珠也滲出來了,被這雨水一沖,一下子就把件白色的長衫染紅了小半,在這夜色中瞧着觸目驚心。
“哎呦,你這,你真不要命啊你啊,相國,相國,這蹄子自殺啦!”
給柳笙做婢女的人,都是性情比較忠厚的,瞧這架勢,一下子就慌了神,扯着嗓子就喊柳笙。
柳笙一開始沒打算理會,她想人既已被梁子鳴給打發走了,那麼她最好是不加理會,好徹底斷了這雲雪的念頭。可是聽見人居然自殺,她可就坐不住了!
一挑車簾往外探看,雲雪已經倒在了地上,身上白衣不是泥水就是血水,一張小臉慘白着,見她探出頭來,便給了她一個明豔又凄涼的笑:“妻主,妻主你終于肯理雲雪了!妻主,雲雪好高興,死前還能見妻主一面!”
柳笙暗暗罵了一句,冤家路窄!
她下得馬車,抱起雲雪就往車子上放,見他脖頸處傷口仍舊在淌血,便撕下自己官服的軟羅裡襟給雲雪包紮,暫時止住傷口。
“妻主,奴家就知道妻主是頂天立地的大女子,不會置雲雪不顧的。”雲雪瞧她如此,心裡踏實了,淚水也不再落了,愣是不顧傷口的疼痛,擠出了一個凄豔的笑臉來。他本就生得好看,這一笑如同雪山放晴,素麗又清純!
柳笙又暗暗罵了一句,真是冤孽!
“相國,咱們回相府嗎?”倒是那婢女替柳笙發愁起來,試探着問她。
柳府是斷不能回的,梁子鳴初有身孕,又不願意接納雲雪,若是被他知道他剛剛命人送走的情敵,這麼快就回來了,那還不得動了胎氣?
可是這冤孽她也不能不管,柳笙思量了一下,對這婢女道:“去嘉會坊祖家小院。”
這祖家小院乃是祖芷煙送給她的,祖芷煙病體康複,遞了折子請求複職,又因與她有世誼便來求見她,她因這祖芷煙是個手腕圓活又做事用心的,便給安排到了京城北邊的景州去任知州。景州知州原是她的族妹柳依依,自打柳依依去西境做西都留守,景州還沒有挑到合适的知州,她将這祖芷煙安排過去,正是公私兩便,奏于明帝,明帝果然也很認可的。
這祖芷煙是個知機識趣的,見自己拜見了一回相國,就得到了近畿的官職,很是高興,非要送一個小院子給相國。柳笙本不欲接她這小院子,但當時她已經把雲雪打發去孟府住着學規矩了,心裡也有過倘或梁子鳴無法接受,那就讓雲雪住在這個祖家小院子裡的念頭。從私房中給了祖芷煙一百兩銀子,她便把這小院子買了下來。隻是院子買下來,梁子鳴就有了身孕,雲雪也被送走了,這事也就不必提了,她還琢磨過改天見到這祖芷煙再把這小院子還給她。
此時這雲雪居然自己跑回來了,她便想起這小院子來,暗道這回正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