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薛恺悅仍舊沒有見到明帝,這日自上午巳正時分又開始下雨,下到中午不僅沒有停止,反而越發大了,到了下午更是如同瓢潑一般,雨線又急又密,還沒有一點停止的意思。這樣的天自然是沒有辦法出門的,别說薛恺悅沒有辦法求見明帝了,整個後宮都沒什麼人走動了,幾個公主皇子也都被留在各自的父君殿裡,不去讀書也不去練武。
到了傍晚時分,雨仍舊傾盆,天氣開始轉涼,各殿都把冰塊搬了出去。明帝想起昨日看的《律曆志》,估計這雨一兩日是停不下來的,她讓人冒雨把冷清泉接到紫宸殿來,又傳了話給前朝,翌日起放朝三日,至初六早上大起居再上朝。
在政事堂值守的柳笙聽見這話,便讓人去知會各部衙門,關好門窗,各留一兩個得力差役值守,以備緊急,其餘官吏皆回家歇息。
其實今日大雨,各衙門裡的官員能走的都早早回府了,還在值守的寥寥無幾,禦史台中官員算是最全的,左都禦史陳語陌帶領着禦史台的官員難能可貴地堅守崗位。看見柳笙派來傳話的小吏,陳語陌歡歡喜喜地接了命令,吩咐左右,“都回去歇着吧,難得有三天暴雨假。”
小吏們自然歡天喜地,齊心協力關好禦史台的每一個房間的窗戶之後,便各自乘車回家。
陳語陌在衆人走後,也想要回去了,她伸了伸懶腰,順步走到廂房廊下,看了一眼盯着卷宗瞧得入神的賀绯辭,揚聲道:“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賀绯辭放下手中的卷宗,站起身來斜了她一眼,“大人替陛下把那造謠之人揪出來了嗎?就急着回去?”
他這話簡直是明知故問,陳語陌聽他居然敢拿這件事調侃自己,很是不快,變了臉色發作他道:“還不是因為你!你惹出禍來,要我受聖上排揎,你還有臉說!你也不用怕我賣你,我陳語陌堂堂的左都禦史還沒有那麼卑鄙。”
賀绯辭哈哈一笑,鄙夷地看了陳語陌一眼,語氣不屑:“你能有什麼法子可想?你真有辦法也不會在這裡待這麼久了,屬下我倒是有個辦法。大人去查辦了,也算是又立了一樁功勞。”
陳語陌警惕地看着他,終究抵不過再立一樁功勞的誘惑,壓低了聲音問他:“什麼功勞?”
“南境均輸使夥同戶部私運貨物牟取暴利,其間還牽涉到大理寺卿葉衡,大人要不要去查?這事要是查明白了,大人豈不是又立了一樁功勞?有這樣的新案子在,聖上還會督促大人去追查造謠之人嗎?”賀绯辭極有把握地給出了方子,等着陳語陌按他這個藥方來抓藥。
陳語陌咀嚼了一下,發現這的确是個将功贖罪的好辦法,她把南境均輸使私運貨物這個案子辦下來,明帝的注意力自然就被轉移了,到那時是誰給江澄送的信還重要嗎?至于那造謠的人,倘或明帝必要追究,那也就簡單了,她直接推到南境均輸使身上就行了。
她琢磨了一下,将事情串聯到一起将說辭圓滿起來,掰着指頭給賀绯辭分析其中的關系,“這個南境均輸使林瑤的夫郎是顧二公子顧珃,他那個顧園去年讓江相給封了,他們彼此有矛盾,就說是他幹的,聖上自無疑心。”
賀绯辭在腦海中按照她的思路推演了一番,提醒她道:“這麼說有個漏洞,這顧二公子雖說有動機,可他随着林瑤遠在南境,他怎麼知道京城的事呢?還反應得這麼快?”
陳語陌笑着看他,一幅怎得你連這點彎彎繞也想不明白的樣子:“你糊塗了?顧二在南境,京城不是還有個顧怡君嗎?”
這,賀绯辭并不認為嫁禍給顧瓊是個好法子,“聽說顧怡君同江澄關系是極好的,咱們這麼說,聖上能信嗎?”
陳語陌對此倒是很自信,“都是後宮男兒,又不是親兄弟,哪有什麼關系極好之說?随便扯個理由,也就扯過去了。”
賀绯辭将信将疑,刨根究底地問她,“什麼理由?大人倒是說得具體點啊。”
這,陳語陌努力想了一下,有點不确定了,她的确沒有聽說江澄和顧瓊之間有什麼矛盾的,這臨時想編一個,也不好編啊,編出來的天子也未必信啊。怎麼辦呢?
賀绯辭看她蹙着眉頭不說話,便知道她根本沒有細細思量用什麼樣的理由,他一邊感歎他這位上司當真是志大才疏,這也就是早前站在明帝這一根藤上,要不然就憑能力,她陳語陌還不夠格來做這個左都禦史!
“大人,我倒是想到了一條。”賀绯辭适時地打斷了陳語陌的思考,主動抛出了解決辦法。
“說說看。”這回換陳語陌将信将疑了,陳語陌想着她都不知道顧江兩個有什麼矛盾,這賀绯辭又如何得知呢?
“咱們可以說顧怡君想把那位顧璟顧公子從雅州的慎思所撈出來,一聽說永和皇子病了,就巴不得讓江澄回來,怕江澄不肯回來,便先造了聲勢出來,如此傳到宮裡,永和皇子聽見了,豈有不鬧着要父君回來的道理?那江澄回來就順理成章了。”
這個思路甚是缜密,陳語陌不得不挑指稱贊,“這個理由倒是成立。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顧璟被關在慎思所,顧怡君肯定是着急的。聖上應該會信的。”
賀绯辭抿唇思量了一下,眉宇間沁出一抹冷笑來,“隻是這樣子做,倒顯得江澄不關心顧璟和蘇澈等人一般,或者咱們可以說,顧怡君認為江澄同顧璟、蘇澈等人關系親密又利益相連,他認為江澄一定會借着永和皇子生病的機會返回京城的,這麼說更加不着痕迹,聖上也會更加疑心江澄。”
陳語陌算是明白了這賀绯辭心心念念就是要把江澄給拉下馬來,她暗暗琢磨,這事怕是沒那麼容易,賀绯辭不知道,她可是一路瞧着江澄怎麼樣從一個不受寵的小禦侍晉升為左相的,這樣的男子,必然是有些手段的,這個賀绯辭同江澄過招,未必是對手,到時候别連累了她才好。
賀绯辭見她臉上神色不明朗,便疑心她想要反悔,他卻是不會給她這個後悔的機會的,他拿出方才的誘餌繼續蠱惑陳語陌:“大人,您要是怕,那均輸使衙門這個功勞您也不要了吧?也是,不就是去拿點證據麼?屬下我一個人也能幹!”
陳語陌被他激到了,鼓舞起勁頭道:“沒有本左都禦史,隻怕你自己做不來!走,咱們這就去查問南境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