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散朝明帝沒有直接回後宮,她乘坐玉辇前往睿思殿,辦了兩件事。一件是派了以向護衛為首的六名禦前護衛出京去,命她們兩人一組分路行動,在北境返回京城的兩條要道一條小路上停留駐紮,等待攔截江澄。一件是召了左都禦史陳語陌進來,讓陳語陌派出禦史台的暗探查詢究竟是誰散布謠言說江澄要回京的。
“永和是二十九日夜裡開始生病的,今日才七月初一,不到三天的功夫,就算有人要把消息透漏給澄兒,澄兒也接不到信息,這些京城的人又是怎得知道澄兒要回京的?此必是有人造謠!陳卿朕将此事交于你,你務必要把這背後造謠的人給朕揪出來!”
明帝仍舊十分信任陳語陌,話交待得十分清楚。
陳語陌想到就是自己派人給江澄送去的消息,唯恐明帝揪着是誰送的信責備不已,她琢磨了一下,決定把送信之人的責任先給摘出去,她賠笑着提醒明帝道:“要說三天的功夫,就算是用八百裡加急的驿遞日夜兼程,這會兒書信也就剛到江相身邊。可若是那送信的人用飛鴿傳書,以軍中那種最猛的飛鴿來算,那江相昨個兒就該接到消息了。”
她很巧妙的避開了江澄是否已經返京這個話題,隻提江澄有沒有收到書信,而把這書信的可能引導到了軍中飛鴿上。如此,便是暗示明帝多半是兵部尚書徐淳給江澄送的信。
明帝順着陳語陌的暗示思量了一下,也想到了徐淳的确有這樣的可能。
她知道江澄早前同徐淳關系是很要好的,這層要好,甚至沒有因為徐淳迎娶了刑部尚書關鳴鸾而有所減淡。徐淳在她面前也不怎麼避諱同江澄的友誼,去歲凝翠河水勢上漲,就是徐淳建議她把江澄給召回來的。
明帝蹙眉,對陳語陌道:“朕不管是誰送信給澄兒的,朕隻管是誰在造謠?陳卿你别的都不管,把這造謠的人給朕揪出來!”
陳語陌見明帝這麼說,立刻嚴肅起來,躬身接旨:“臣遵旨,必定不辱使命,請陛下放心!”
明帝聽了,也就沒别的話要交待了,揮手讓陳語陌退下,“你下去吧,朕回筠華殿看看永和。”
陳語陌領命退出,明帝又在這睿思殿中坐了片刻,方才起身乘玉辇趕往筠華殿。
經方才陳語陌這一提醒,她的心情愈發不美妙了。她方才派禦前護衛出京攔截,心裡頭還不是那麼确定江澄一定會回京,畢竟她自己沒有給江澄送信,宮裡的人包括趙玉澤和陳語易也都沒有跟她提給江澄送信的事,她不是那麼肯定江澄必然會回來。眼下卻是把這個不确定變成了确定,确定下來之後,她心裡頭可就起了幾縷複雜的情緒。
這事本不是個事情,可是江澄不知道真相,得知兒子生病,豈有不着急的?着急趕回京城,又被她半路攔截,不許回京,江澄的那份難過與焦急,略想一下就讓她心疼。
可是再心疼,她也不能把這個真相告訴江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隻能把這個謊言硬着頭皮圓下去,被人知道這隻是她為了維護薛恺悅而編的一個謊言,那所有涉及的人,怕是都要把這不滿的矛頭指向薛恺悅了。
薛恺悅前陣子過于跳脫,又是闖到皇儀宮與禦前護衛動手,又是給蘇澈顧璟等人求情,已經很惹前朝不滿了,她不能讓薛恺悅來當這樣的怒火。
江澄好歹是左相,朝中有朋友衙門有下屬,薛恺悅有什麼呢?隻有一個女兒,還養在安瀾膝下,為了安瀾的皇後寶座安穩如山,柳笙是得到機會就要打壓薛恺悅的。
這回要是被柳笙知曉,隻怕薛恺悅的皇貴君位份就保不住了。
明帝心煩意亂去看視永和,碧宇殿中的薛恺悅全然不知天子為他思量了如許多。他此刻正坐在顧瓊的映天宮中同顧瓊閑話。
他是好意來看視顧瓊,盡管他自己日子過得也不暢快,但想到顧瓊此刻有孕在身,胎相又不好,難以出外行走,未免憋悶,便主動抱着兒子持盈皇子前來探視。
顧瓊的确憋悶。他這陣子身體較初有孕的時候,略微強壯了一些,可以不用整日平躺在床榻上,但從體仁堂回來的侍兒晉兒為了保證他和胎兒的平安,也不許他下地走動,他便隻能坐在美人榻上。外面不管是繁花似錦還是綠柳如煙,不管是櫻桃紅綻還是芭蕉綠肥,不管是蟬鳴高柳還是雀飛畫檐,他都看不到聽不見,每日裡困于二樓之上,在重重珠簾翠幕之間,被侍兒們搖着孔雀扇精心照料,内心裡荒蕪得如同置身雪山之巅砂礫之原。
“你呀,不要過于煩惱,瓜熟蒂落,既然懷上了,必能平安生下來的。”薛恺悅瞧着顧瓊毫無生氣地倚在美人榻上,同他說話也是神思恍惚的,又心疼又擔憂,盡量拿話寬慰人。他上次來這映天宮做客是五月二十九,彼時顧瓊滿腹哀怨,但是精神尚好,如今卻有些了無生趣。
除此之外,肚腹比之前凸顯了一些,能夠明顯瞧出來有孕。但人并沒有胖起來,許是每日卧床的緣故,顧瓊這些天飲食不是很健旺,便是侍兒們懇求他為了腹中的公主多用一些,飯量也就堪堪是平日裡的一半,如此,多長出來的那點肉全都堆在了肚腹上,身上與臉上卻是比之前瘦了許多。原本輪廓柔和的圓下巴,現在露出小尖尖來,瞧着像是變了個人兒似的。
“皇貴君哥哥,我不是為了這個。”顧瓊轉過眼來看他,狹長的眼眸中一片愁霧氤氲。
顧瓊此刻對着薛恺悅心情複雜,去年他同薛恺悅一起去北境打理天心樓鋪子的生意,兩個很是要好了一陣子,可是後來薛恺悅盛寵得子,順利晉位皇貴君不說,明帝為了持盈皇子冷落整個後宮,導緻他那陣子心煩意亂去鳴琴園閑坐,結識了謝家小姐謝瓀,打破了明帝的醋壇子,明帝先是将他關押在破敗孟府,後來又把他關在宮裡,他受不住天子的責罰與冷落,想要給自己謀個前程尋個保障,開始琢磨生養公主的事,正巧尚然兮在招人試藥,他參加了,如願得孕,卻也犯了天子的忌諱。明帝表面上同他講她是英明天子絕不會介意家世麻煩的後宮有孕生女,可是實際上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自他有孕,明帝就算是徹底地冷落了他。他搬到這映天宮,明帝隻來瞧過他一回,仿佛他這肚子裡懷的壓根不是她的寶貝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