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喂藥喂膳的時刻,明帝才發現她這個臨時起意的謊言,要圓下去,可是一點都不容易。
永和根本沒生病,可是鬧出這麼大動靜,三個太醫總要給開付藥的,她不能夠讓小娃當真服藥,隻能給永和使眼色讓小娃撒嬌鬧騰,她借機屏退衆人給小娃喂藥,把藥倒在了床下的溺桶中,但解決了喂藥的問題,到用早膳的時候,又有新的問題。
三個太醫中,秦夢菲沉默不語,史燕夢認為小娃這病可能是積食所緻,最好先禁食飲再往下看,來太醫主張小娃肚子疼痛不必禁食飲,但一定要少食少飲,如此休養個三五天,方可痊愈。
史來二人的觀點大緻相近,陳語易和安瀾便認為小娃應該少食少飲,明帝雖然對這個主張提出疑問,但在安瀾和陳語易的雙雙反對之下,也隻喂了永和小半碗稀粥。
永和身體健康,平日裡又習文練武消耗大,飯量比同齡的小娃都要大些,半夜被喊起來,鬧騰了這麼久,才隻喝了小半碗粥,明顯不滿意,撇着小嘴汪着眼淚委屈極了。
明帝又愧疚又心疼兒子,琢磨着怎麼樣把陳語易和安瀾都遣走,好讓永和用點早膳。
可是如何才能把陳語易和安瀾都給遣走呢?永和病了,他倆一個是養父一個是嫡父,按說都應該時刻守着的。
明帝正發愁,薛恺悅就來了。明帝瞬間就決定着落在薛恺悅身上,她朝着薛恺悅發出極和藹的笑意,“悅兒來,你抱着永和,朕去上朝。”
她的語氣是那樣的親密又溫柔,仿佛昨晚薛恺悅棄她而去隻是一場夢境,她此刻是才同他恩愛了半宿的情深妻主,見着他便有無限歡喜。
薛恺悅有些疑惑,怎得喊他抱永和?明明這孩子的嫡父、養父、乳父都在,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他這個叔父來抱啊?然而明帝當着安瀾和陳語易的面喊他,他也不好裝沒聽見。
當下走過去,把永和從明帝手上接過來,小心抱在懷裡。永和的份量不輕,但他是個練武的人,倒也不覺得吃力。他剛抱穩當,明帝就站起身來給他讓位置,口中打着呵欠道:“悅兒坐這裡”。
薛恺悅不欲理會明帝,自己坐了過去,明帝卻沒有立刻離開,仿佛是要查看永和是不是睡得安穩,她的腦袋探在他懷抱的上方,胳膊攏着他的雙肩,整個上半身都傾在他身上,朱唇擦過他英俊的側顔,在他耳朵邊上略作停留,輕聲問他:“悅兒夜裡睡得好麼?朕可是一宿沒睡。”
明帝的聲音極輕,隻有彼此能夠聽見,但是吹氣如蘭,熱氣清清楚楚地浮在薛恺悅的臉頰上,直往他耳洞裡飄。
薛恺悅被明帝這故意做出來的親昵動作弄得癢癢的,心裡頭有些不大滿意她,永和生了重病,當着這麼多人,她這個做母皇的,居然有心思同他親昵?
他懶得回答她,低頭看視永和,如此便錯過了觀察明帝的機會。
明帝的雙眸下全是黑青,一宿沒睡,臉上浮了一層油光,瞧着比薛恺悅狼狽多了。
見薛恺悅不理她,神情也是淡漠而疏離的,明帝便自覺沒趣,下了地平停了一停,對薛恺悅吩咐道:“小語一夜沒睡,悅兒在這裡留到朕下朝回來,讓小語補個覺。”
薛恺悅點點頭,他是個正直的人,再同明帝鬧别扭,也不會遷怒到孩子身上。此刻見永和閉着眼睛躺在他懷裡,小睫毛上挂着淚珠,小臉也有些虛白,心裡頭便心疼這孩子,雖然牽挂留在碧宇殿的持盈,卻也願意待一個上午。
這話聽在别人耳朵中,卻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陳語易率先開口,“陛下,皇貴君還有持盈要照料,豈能在這裡留一上午?臣侍也不用補覺。”
明帝拿薛恺悅沒辦法,對陳語易可不是這樣,她微微偏頭,給了陳語易一個略有些淩厲的眼刀,很是霸氣地止住陳語易:“朕讓你去睡,你就去睡,哪那麼多道理?朕的話不好使?”
唉,陳語易有點懵怔,他平日裡也不是個脾氣溫順的,但今日自己當真有錯,氣勢上就強硬不起來,低聲辯解道:“可是臣侍也睡不着啊,永和這個樣子,臣侍怎麼睡得着?”
明帝拿出妻主的威風來,橫了人一眼,口氣嚴厲地教訓人:“小語你天天忙畫畫,一點顧不上管兒子,現在知道急了?你急也沒用,你在這裡幹待着,對永和有什麼好處?趕緊給朕去睡覺。”
她這語氣很嚴厲,當着人呢,陳語易頗有些委屈,眼圈一紅,頭也垂了下來,卻也不肯就此離開。永和雖然不是陳語易親生的,但一直由他撫養,他對這孩子是視如己出的,哪裡能夠放心得下?在旁邊坐着的安瀾聽見明帝這麼說,先站起身來,看了明帝一眼,規谏道:“陛下息怒,文君平日裡是最疼永和的,這會子永和生病了,他心裡頭難過得什麼似的,陛下就莫再責備他了。”
規勸完明帝,他又開導陳語易,和顔悅色地道:“這裡有本宮呢,文君且去歇會兒吧,文君休息好了,才能接着照料永和啊,總不能讓皇貴君在這裡待一天吧。”
這話倒也有道理,陳語易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踏踏實實偎在薛恺悅懷裡的永和,勉強表示同意,“臣侍知道了,臣侍這就去補覺。”
說完,向着明帝和安瀾屈膝行禮,當先往外走。
小語這人吃硬不吃軟啊,看來,她不能對他太溫柔,該強硬得強硬。明帝見陳語易乖乖閉嘴了,唇角邊忍不住揚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笑到一半才想起來,兒子還在裝病,這不是笑的時候,她立刻斂了笑意,做出沉重的表情來,囑咐安瀾道:“此處留悅兒照料,瀾兒且回去用早膳。”
她這意思既是想把安瀾也趕走,好讓永和早些用膳,也是真的心疼她的皇後,安瀾天不亮就趕過來,到現在沒敢離地方,她和陳語易沒有用早膳,安瀾也沒有用,陪着她倆餓肚子,她這會子要趕去上朝,用不了早膳沒辦法,安瀾卻是沒必要繼續在這裡熬着。
安瀾沒想到明帝竟是連他一起打發走,他忖度了一下,他是六宮之主,這宮裡所有的小娃在禮法上都是他的兒女,眼下陳語易這個養父去補覺了,他也回去,隻留薛恺悅一個,不大合适。他陪笑着對明帝言道:“陛下,臣侍不餓,臣侍待會兒讓人送些點心來,随便進些就是了,倒是陛下該用過參湯再上朝。”
明帝一擺手,語氣十分堅決,“瀾兒聽朕安排,此處交于悅兒,瀾兒回去用膳,照料辰兒出門。把參湯給朕送去垂拱殿裡。”
她說完自知天色已經不早了,再不去上朝,恐大臣們等久了,便自顧自地往這筠華殿的前院走。
安瀾聽見明帝提起奕辰,便不再堅持留下。自打明帝免了冷清泉護送奕辰去皇女宮讀書練武的差事,奕辰早上中午出去,他都要親自查看一番,看帶的衣裳是否合适,看文具帶齊了沒有,看水壺灌好水沒有,此刻正值奕辰該出發的時候,他心裡頭惦記着奕辰,自然不肯在此地多留。他起身恭送明帝,“臣侍謹遵聖谕。”
這話聽在薛恺悅耳朵裡,薛恺悅愈發覺得奇怪,怎得他一來,明帝就把該打發的人都打發走,雖說大家都很疲憊,可是永和不是在急病期間嗎?養父和嫡父都走了,萬一待會兒永和病症有了變化,難道讓他獨自同太醫們商量嗎?
不過奇怪歸奇怪,薛恺悅并沒有說什麼,天子開口讓皇後歇息,他沒資格阻攔。
明帝出了殿門,瞧見坐在殿廊下打盹的三個太醫,吩咐道:“秦愛卿留下,史愛卿和來愛卿都回去用膳歇息。”
三個太醫中,論資曆秦夢菲最老,她本不應該留秦夢菲,但隻有秦夢菲堅持永和沒有生病,她怕留下史來兩個,再給永和開些藥讓永和服用就麻煩了。
廊下坐着的史燕夢和來太醫一聽天子發話,立刻就站起身來,兩個各自道了句“微臣遵旨”,一起拔腿向外走,緊跟在明帝身後,随着天子出了院門,隻留秦夢菲繼續打盹。
薛恺悅在裡間坐着,聽不清楚明帝同太醫們說什麼了,隻從窗子裡瞧見史來二人腳步生風的樣子,心中覺得不妥,但因太醫令秦夢菲還在,他也沒有說什麼。
“有勞皇貴君照料永和,本宮且回去一趟,過會兒再來替皇貴君。”安瀾在明帝離開之後,笑着對薛恺悅言道。